童昕诚立碑的时候,林小沫和羌冰晨在远处看着他。
碑立在湖心岛上,正对天鹅的栖息地。它们的领地意识很强,只有童昕诚能靠近它们的巢穴。
童昕诚踏上一条竹筏,竹筏载着他和那块白玉碑,慢悠悠地驶向湖心岛。
林小沫摘下望远镜,望着那道身影被绿丛吞没。
“唉——”羌冰晨在他边上叹气,“不就是一夜情吗,有什么值得立碑的?手续都还没走完,谁承认他是羌家人了?”
你祖父祖母。林小沫在心里回答。
“伯父肯定不会同意的——他守节这么多年,肯定不希望表哥和他一样。”羌冰晨瞥了眼林小沫,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你要是争气点,把我表哥抢过来,我也不是不能帮你。”
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小沫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先说好,你和我表哥要是成了,他给你的聘礼要分我一半。”
林小沫更讶异了:“你连你表哥都能卖?”
“这不是卖,这叫帮忙。”羌冰晨的鞋子在地面上来回摩擦,把周围的草都磨没了,“我才不想让表哥为那个林溪辰守一辈子!起码要找个看得顺眼的人陪他。杨颜朔是指望不上了,剩下那些我又信不过,想来想去就只有你。”
“你要是能收收水性杨花的性子,保证这辈子只爱我表哥一个,我不介意为你们制造机会。”
水性杨花?林小沫觉得这个词侮辱了他的人格:“我没有水性杨花。”
“少来了,你看我家保安都流口水。”
这……“我只是羡慕他们,又没喜欢他们。你表哥身材比他们好,要真在一起了,我看他们干什么?”
羌冰晨斜睨着他,满脸都写着“我不相信”。
林小沫暗自发笑。羌冰晨刚刚还说信得过的只有他,转眼就又不信——小孩果然善变。
第七星域的某个星球上,一位美貌的男人在阳光中醒来。他赤着身体,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衣物,光着脚走向落地窗外的水池。
水池是露天的,只有不到十平米,却装备了高档的温泉系统、循环系统和花浴系统。水温维持在舒适的40℃,清澈见底。池边的鲜花常开不败,人一靠近便掉进池子里。
男人走进水池,擦洗身上的污渍。他背后有条伤疤从肩胛骨斜贯到腰际,看得出有些年头了,通过修复手术完全可以去除,却被他保留到了现在。
四周很安静,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但当他转身想要出去,却看见另一个人坐在池边。
这个人身形魁梧,样貌经过修饰,长发遮脸,胡茬坚硬,体毛也不剃,看着像个野人,举止却有大将风范。
男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习惯了他莫名其妙地出现,所以并没有惊讶:“既然你不守信用,我们的交易也不必继续了。安顿好KT-2134的人,你就从我面前消失吧。”
“朴慧知你也不管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
对方沉默了许久。
“这次的任务是我疏忽。我没想到魔蝎和天蝎都出动了,我只顾得上魔蝎,让天蝎钻了空子。”
“童予,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的。”
童予——童昕诚的父亲,在这个人的注视下上了岸,身上裹了条浴巾:“可我给你的钱,你都不知道花到哪了,半点没用对地方。”
“为了你的烂摊子,我连儿子的婚礼都没赶上。”童予穿好衣服,遮住了斑驳的痕迹,“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以后也用不上你了——收拾好就赶紧走吧。”
“童予!”
童予无视他的怒吼进了屋。
十一年前,他义无反顾踏上这条不归路,就没想过落得个体面的下场。
豺兕是他的第一头狼,但不是最后一头。
为了儿子,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就算你斗得过那些人,羌家那边要怎么办?你就看着你儿子的一生毁在那台机器手里?你以为你的岳父岳母会在意他的幸福吗……”
童予关上了卧室的门。
他换上了西装外套,像个久经沙场的商业精英。离开宅邸之前,他把房屋的自动模式调成了“长眠”,一如既往不知归期。
从第七星域到第一星域,标准的航线要走5天。可童予不是一般人,他手里有海盗走私的贸易线,从那里过去能省一半时间。
这些年,他和黑玫瑰星系的不少走私团伙合作过,打探黑玫瑰海盗的情报,帮妻子报仇雪恨。如今私仇已了,隐患却依然在。
只要童昕诚还在军营,他就不可能安生。
飞舰缓缓启动,搭载着他和一名驾驶员,飞向了无边无际的太空。
星际航行漫长且无趣。童予打开通讯器,播放了童昕诚最新弹奏的曲子。
那是一首《卡农》,是他在妻子亡故后最熟悉的音乐。
从前他总说童昕诚弹这首曲子缺乏感情,如今却要把这句话收回去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如果可能,他宁愿他永远弹不好。
童予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没有了软弱。
立碑不是件难事,童昕诚只用半个小时就立好了,但他在碑前站了很久。
这是林溪辰的墓,也是他的墓。他会把基因写进玫瑰的种子里,种在墓碑旁,守护这块墓地。
落日的余晖洒满湖面,童昕诚从草丛里出来,发现林小沫在竹筏边等他。
“你怎么过来的?”他向竹筏走去,随意扫了眼林小沫的胳膊,看见一道道划痕。
“羌冰晨带我过来的。他半路跳湖游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在这里。”林小沫省去了羌冰晨被天鹅追着啄的前因后果,以免童昕诚起疑,“他说要撮合我们,用我的温柔抚慰你受伤的心。”
童昕诚起了鸡皮疙瘩。
“你应该还没看通讯吧?下一关考核定下来了,三天后正式开始。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培养培养感情,帮你忘掉林溪辰。毕竟你还年轻,三百年那么长,总不可能吊死在林溪辰这棵树上。”林小沫认真地看着他,“林溪辰要是真的爱你,肯定希望你幸福,而不是希望你累了没人关心,伤了没人心疼,有需求了没人帮你解决……”
童昕诚打断了他:“够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要怎么过我的人生不用你管。你要真的很闲,就去帮你那假未婚夫做实验,别在这给我添堵。”
“可我不会游泳……”
“上来。安分点,别有其他念头。”童昕诚撑起了竹篙。林小沫跳上竹筏,抱着腿坐在中央。
竹筏从湖心驶向岸边,觅食的天鹅游来游去,偶尔经过他们身边,也只是拍了拍翅膀,并没有攻击他们。“你看你瘦了好多,这两天就别出去了,在家里吃饭吧。我把房间还给你,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林小沫难得正常了一回。
童昕诚撑了两次竹篙,竹筏迅速远离湖心岛:“我还有事。”
林小沫转过身来,竹筏随之浮动摇摆:“你还有什么事?难道是想回你和林溪辰的那个酒店?”
童昕诚哑然。
林小沫怎么知道他们去了酒店?
“约炮都是在酒店,脏了也不用自己洗。你也不舍得在地上干他吧?”林小沫一脸了然的神情,“干完了还可以洗澡洗衣服——你还要上班呢,衣衫不整影响多不好。”
童昕诚闭上了嘴。要论厚颜无耻,这辈子他都比不上林小沫。
竹筏驶到了湖心岛与湖岸中间。清风混杂着不知名的香气从岸边吹来,林小沫惬意地仰起了头。
“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对林溪辰说那些话?”
童昕诚望着对岸,语气很平静:“我不恨你。就算没有你,他也会走的。”
“可我伤了他的心。”
童昕诚撑了撑竹篙:“你伤不了他。”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竹筏靠了岸。童昕诚先下去,林小沫蹲着不敢动。童昕诚只好回到竹筏上,等林小沫下了才下去。
“这两天好好休息,到时候我来接你。”童昕诚嘱咐完,回房间拿了点东西,依旧没在家里过夜。
这天夜里,林小沫分出一个分身,来到了童昕诚身边。
那家酒店不知被什么人买下了,居然不让人进那个房间。
童昕诚把话说尽了,得到的仍是拒绝。
他垂头丧气地走到街上,最后进了一家酒馆。
二十瓶酒下肚,他已经分不清幻境和现实,拿起酒瓶砸向朝他冲来的人,隐约听到“林先生”、“葬星计划”、“狐天月”这些字眼,然后是刺耳的警笛声。
他被两个人架着上了警车,在清醒剂的作用下恢复了神智,接着便看到身边昏迷的林小沫。
林小沫的嘴唇毫无血色,衣服是干净的,看不出有什么伤。
但他的身体很僵硬,触上去也有点冷。
童昕诚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
静如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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