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凭他无双的美貌？凭他为星系立下赫赫战功？凭他与机甲契合度100%的罕见天赋？
童昕诚知道，这都不是林小沫想要的答案。
他想问的不是“配不配”，而是“值不值”。
为一个人的幸福牺牲另外几个人的幸福，值得吗？
人作为社会性动物，其价值可以用对社会的贡献大小来衡量，那人格呢？一个个相对独立的人格，自成一个虚拟世界，为了其中一个世界的美好，令其他世界黯淡无光，这样真的对吗？
童昕诚慎重地对待这个问题。过了一会，他开口道：“孙向远没上贵族学校，没享受少爷待遇，没交很多朋友，是失去了很多，但他今天拥有几百项专利，不费周折地获得少将头衔，人人赞扬他、信赖他，也和林溪辰脱不了关系。”
“如果他没遇到林溪辰，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他会成为名声显赫的科学家，平顺地度过一生，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辉煌。”
“林溪辰打乱了他的生活，却也给了他更多可能。你说他不幸福吗？不幸福怎么熬得过去？这么多年，他有的是办法抽身，但他选择了留下，因为这是他自愿的。”
“千金难买我乐意——无论是他，还是你父亲，都是自愿做的选择。他们会放弃一些东西，但这并不能决定他们是否幸福，而是取决于他们选择之后的态度。”童昕诚扔了些柴火，把火心架空，“你父亲年轻时想为星系做贡献，退隐后成为林溪辰的后盾，依旧在为星系做贡献。你怎么知道他不乐在其中？”
“那要是有人为林溪辰牺牲生命呢？”林小沫歪着头说。
童昕诚的动作一顿：“谁？”
“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为了保护他被敌人追杀，死之前都没和亲人道别。”林小沫放轻了声音，“你也觉得他的牺牲值得吗？”
童昕诚沉默了很久，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不值得。”
“所以……”
“所以我很心疼他。”童昕诚把撩火的树枝扔进火堆，原地站了起来，“也许他也不想被人保护，但有人要他死，有人要他活，他无法替那些人做选择，只能被动承受这一切，把别人的结局当成自己的责任。”
火焰滋滋地响，小小的光点升上天空。
“那要是他能选择呢？”林小沫忽然说道。
“什么意思？”
“他能让任何人喜欢他，让任何纠纷都化为无形，也能让所有人愿望成真，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由事态自然发展，冷漠地看着他们为自己死去。”林小沫失声笑了，“你还觉得值得吗？”
童昕诚觉得有些冷：“这怎么可能？”
“不然你以为上面那些人为什么这么重视他？”
“两个互相冲突的愿望怎么能同时实现？就像我想成为第一，他也想成为第一，但第一只能有一个，必然有人实现不了。”
“真的实现不了吗？”林小沫笑着仰视他，“我看到你，我认为你是第一；我看到他，我也认为他是第一。第一只能有一位，但我不觉得你们都是第一有什么不合理，这不就实现了？”
这太荒谬了。“可是分数总有高下差别。”
“100分和99分，你要说100分是第一，我也可以说99分是第一。所谓‘第一’不过是人们的一种观念，只要观念变了，它的含义也会变。”
“你的意思是林溪辰能改变人的观念？”
“他能改变‘事件’。比如说，你一见面就爱上他这件事，只要他想让它发生，它就会发生。只要他不希望你看见他，哪怕所有人都向你证明他在，你也会认为他不在。”林小沫凝视着火堆，目光变得悠远，“你觉得他很美，可能是他想让你认为他很美。你觉得心动，也可能是他想让你有这种感觉。和他在一起，你的人生都随他的想法而变。他想让你成为上将，你就一定能成为上将；他想让你出名，你就一定能红遍星系。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出发前就知道了终点，连走错路的可能性都没有。”
如果概率只有1和0，人生该有多么无趣？
过了很长时间，童昕诚才打破寂静：“你说他没有用这种能力。”
“他被要求少用，甚至不用。但就算他用了，也没人能知道。”林小沫站起来舒展筋骨，“要是你能随意改变这个世界，你还会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你会把它变成你最希望的样子，让你讨厌的人倒霉，让你喜欢的人幸运。所以我被用来制衡他，是他唯一不能影响的人，也是唯一能让他消失的人。”
“他没告诉你真相就和你发生关系，触犯了我的底线，所以我让他暂时消失，让你冷静冷静。”
童昕诚默然不语。
“消失是怎么样？是被关起来吗？”童昕诚问了今夜的最后一个问题。
“变成一个旁观者，无法改变世界上的任何事。”
童昕诚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他转身朝帐篷走去，从里面锁上了门。
篝火还在燃烧。黑暗中冒出了五六双眼睛，徘徊着不敢上前。
林小沫的背包还在帐篷里，身上没有防身的武器，但他一点都不惊慌。
他本身就是最强的武器。
童昕诚也许会哭，也许会恨，也许会和林溪辰一刀两断，但他会让童昕诚的人生重回正轨，而不是被囚禁在漫长无望的期待里。
他可以成为受人尊敬的上将，可以成为怀才不遇的歌手，也可以成为浪迹花丛的纨绔……他的人生有这么多选择，因为未知而精彩，因为可能失败而竭尽全力。他可以大声哭、大声笑，为了爱人撕心裂肺，面对仇敌怒发冲冠，但自己永远无法和他感同身受。
林小沫必须保证概率为1，任何可能动摇他稳定的人，都不可能和他建立亲密关系。
他的父亲和孙向远，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不必再有更多了。
帐篷里没有开灯。童昕诚靠在旅行包上，仰头望着虚空，脸颊还有两道泪痕未干。
他就这么枯坐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晨，林小沫把机器人放出去，走到帐篷门口，叫童昕诚起来开门。
门很快开了。童昕诚一身整洁的作战服，头型一丝不乱，看上去容光焕发。
“……”林小沫顶着两个皮蛋似的黑眼圈，把抬到胸口的手放了下去，“早。”
“早。”童昕诚和颜悦色地微笑，仿佛昨夜的谈话没发生过，“要去洗漱吗？”
“嗯。”
“一起吧，我也去。”
林小沫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迅速从包里拿出洗漱用品，也不问要是有动物偷东西怎么办，和童昕诚一前一后来到河边。
有几只水鸟在捕鱼。见他们来了，好奇地游近了几米，因顾忌什么而没再靠近。
林小沫把自动过滤器的一端扔进水里，另一端与杯子相连，不久便盛满了清水。自动过滤器就是一根细长的管子，具有抽吸功能。水在流动过程中自动净化，出水可达到饮用级别。
洗漱后的泡沫可以直接倒进水体里，过几天自然降解，不会对环境造成影响。
林小沫把杯子别在左手腕上，右手用清洁工具刷牙洁面，用余光观察童昕诚的神情举止。
什么都看不出来。
难道刺激太大失忆了，甚至忘了和林溪辰的婚事？林小沫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想立即向童昕诚问个明白。
不，失忆了也好。他还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少将，能心无挂碍地从头开始。
至于林小沫……还是那个总想占他便宜的狂热粉丝。
角色没变，剧本需要微调。
林小沫洗漱完毕，黑眼圈消下去一点，对着水面照了照镜子。
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后一拉：“离河边远点，什么东西都可能有。”
林小沫揉了揉被勒疼的地方，委屈地瞧着他：“我的黑眼圈难看吗？”
童昕诚端详他的脸：“还行，和平时差不多。”
林小沫吸了吸鼻子：“昨晚我做了噩梦，梦见你丢下我跑了，去找你的情人。”
童昕诚失笑：“我哪来的情人？我不在你身边还能去哪？你又看什么小说了？”
他果然忘了。林小沫想。
“你的追求者那么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个看对眼的？我这么普通，你一转头就把我忘了。”林小沫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瞎想什么？就算我失忆了也不会忘了你，你可是我最重要的人……”童昕诚顿了顿，“之一。”
啪啪啪，林小沫耳边响起童昕诚的打脸声：“那你昨晚在干什么？”
“选人。”童昕诚带着林小沫往回走，“我接到一个任务，要清扫黑玫瑰星系的海盗，战友就从紫微垣里边选。昨天他们剿灭了一伙强盗，数据传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今天才能拿到。”
“那你岂不是很忙？我能帮你什么吗？”林小沫满脸关切。
骗子。童昕诚暗道，表面上一派平静：“你别乱跑，别给我添麻烦，别总抬杠，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对了，还有不许和别人乱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