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思街在另一座城市，距离卡农学院四百公里。

季米都以浪漫出名，走到哪一隅都有艺术家的作品，在大街上随手一拍就是艺术照。店铺小而精，多是富有创意或历史渊源的手工店。公园是街头艺人的俱乐部，音乐、画面、气味……走进去就是一场五感盛宴。

街头艺人比较少的地方是商业街。这里的市侩气很重，感性的种子开不出花朵，更缺少引人入胜的集聚效应，打扰了商户经营还可能被投诉。因此，当狄一他们在坦思街头摆好器械，多数人都不指望他们拿出好的表演——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怎么比得上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艺咖？

林小沫——现在叫兰珊——握着一个很朴素的麦克风，在狄一的钢琴伴奏下唱出了第一句。

“秋雨一场诀别……”

离得近的几个人驻足，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涟漪轻濯新雪

寒衫蓑衣布鞋与人谢

一管幽篁，独坐山巅

木屐踏泥觥觞与谁言

松白月冷，七星九曜

勘不破一曲归眠……”

歌声空灵剔透，宛如清冷的少女道出了大人的心事，细腻而真实。

旋律婉转悠扬，却勾勒出冷硬的姿态。好似人生在世，不得不虚与委蛇，内心却留着棱角，神圣不可亵渎。

大部分人听不懂歌词，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歌里蕴含的情感。

科技发达的时代，信息唾手可得。

小家温情，极限探险，历史重演……只要有资金、有资源，就能实现任何场景要求。

但高层次的情感体验总是稀缺的。

人能通过调节激素水平获得愉悦，也能通过努力拼搏使境界升华，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超然物外的状态。认知和经历局限了思维，也局限了情感。

兰珊的歌声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情感体验。

那是一位与世无争的红尘过客，穿着被细雨打湿的粗衣服，脚踏一双木屐，在泥泞的山路上独行。

他没有撑伞，没戴斗笠。寒风钻进他的衣服里，一点点渗进他的皮肤，而他悠然观望着世间百态，万千繁华汇集于心，化作胸口滚烫的温度。

众人听得入迷，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名少年。那是他们年轻时的样子，憧憬又迷茫，执着又天真，脚踏实地地追着不切实际的梦，相信自己与众不同。

钢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小提琴的悲伤和飞扬。他们看到了另一个少年，被生活的真相打击得遍体鳞伤，发誓要让自己强大，强大后改变这个世界。他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受尽委屈也满载惊喜。前程未卜的路上，他依然在前行。

表演结束，不少人热泪盈眶。一名少女和一名少年站在人群中央。少女穿着复古的布衣木鞋，银色耳环恰到好处地烘托她的冷艳。少年穿着整洁的白衬衫，举起一把油纸伞，无名指上的戒指璀璨如王冠。

三个人悄然退场，把焦点留给模特和主持人。兰珊的账户里多了五万星币，看来商家对演出效果很是满意。

尨奇叫了辆陆行车，把驾驶模式调成自动驾驶，摁了摁脸上的面具，走到兰珊身边坐下。

兰珊很困，靠着尨奇的肩膀半梦半醒。狄一闭目养神。尨奇趁机亲了亲兰珊的脸颊，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

道路平坦，车辆平稳，一道不合时宜的通讯请求打破了宁静。

尨奇皱眉摘下兰珊的通讯器，一看是商家打过来的，立即把通讯器扔给狄一：“出去处理好，别打扰他睡觉。”

狄一抬手接住，先把车停好，再下车接听。

“兰先生，您现在有空吗？我想请您接个视频。”

“我们在赶路，您有事就说吧。”

“哦……哦！是这样的，我们的客人对你们团队赞不绝口，想再邀请你们做几款主打产品。每周出场一次，价格不变，您看怎么样？”店家满怀笑意，隔着通讯器都能看到他咧到耳根的嘴角。

狄一半秒都没犹豫，当即拒绝：“谢谢，但我们另有打算。”

“兰……狄先生，您再考虑一下嘛！稳定的艺术工作不好找，我们给的算高的了。要不我再提两万？”

“不用。我们还有事情，这段时间不会频繁演出。祝您生活愉快。”

店长强颜欢笑，请狄一替他问候兰先生。狄一挂断通讯，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回到车里接着休息。

尨奇看他脸色就猜到他们讲了什么，把兰珊平放在座椅上，坐到了狄一身边。

“要财还是要色？”尨奇指的是店家。他以为狄一一听就懂，没想到后者眼含惊愕，久久没有回答。

“那个店长说了什么？”尨奇不耐烦地重问一遍。

“长期合作，我拒绝了。”

“干得好。”

“六万够造一台机甲吗？”

“够。”但我没见过。

狄一瞥了他一眼，没有发表意见。

车子驶上高速路，汇入整齐划一的车流。《交通法》规定在高速路上通行必须采用自动驾驶，车载智脑会加入周围车辆的关系网，最大程度提升通行效率。

道路两旁是草甸，草甸之后是树林，树林里住着鸟。为了防止鸟儿撞上飞行器，飞行器的起降地点都在城市，在城市外的飞行高度不低于三千米。

回到住处需要两个多小时。兰珊晚饭吃得少，这会被饿醒了。他睡眼迷蒙地看向窗外，想把脸上碍事的东西摘下来，被尨奇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

“车里有监控，回去再取下来，乖。”尨奇轻抚他的背，体贴地打开杯盖喂他喝水。

红润的嘴唇只有樱桃那么点大，贴着杯沿吮吸糖水，蒙上一层亮晶晶的薄光。柔软的唇瓣上下翕动，像一只在草叶上颤抖的蝴蝶，能轻易激起掠食者的**。

尨奇的眼神逐渐深沉，下意识地越凑越近。

“前面有休息区，去吃点东西吧。”狄一的声音浇了尨奇一头冷水。

兰珊抬起头，朝尨奇笑了笑：“去吃东西吗？”

“好啊。”尨奇反射性地回答，答完才意识到不对。

虽然大部分人淡忘了概率武器，但难保有人记得并想乘虚而入，在林先生失忆时动手脚。所以兰珊从没在外面吃过饭，食材都由狄一检验过才带回家，外出不能离开尨奇身边半米，出了学校就不以真面目示人。

他们万分小心，平静地度过了这三个月。狄一这家伙就放松了警惕？

“你买回来，我们在车里吃。”考虑到兰珊的身体，尨奇做了些让步。

“车里环境不好，而且有的餐厅不让外带。”狄一和尨奇唱反调。

“餐厅里怎么保证安全？”尨奇气得想掀桌子。

“你替他尝，没事不就行了？”

“我和他的身体不一样！”

“哦，”狄一看了眼兰珊，“也对。那我们回家吃？”

兰珊眼巴巴地瞅着尨奇，像只伤心欲绝的小兔子。

尨奇的酷脸很快裂了。

“你们去吃吧，我在车里等。”兰珊牵起尨奇的手，轻轻晃了晃，“你晚饭都没吃。”

尨奇瞬间破防。

“我的错。我不该用那种烹饪方法，以后不会再犯了。饿了就出去吃吧，别离开我身边。”尨奇捏了捏那只小手，觉得心脏被挠了一下。

“嗯。”兰珊乖巧地点头，下车后一直牵着尨奇，像刚学走路的小娃娃。

狄一点了些清淡的食物。菜还没做好，兰珊就靠着尨奇睡着了，边做梦边流口水。尨奇用手帮他擦干净，又用湿纸巾擦自己的手。

“我以为你会舔呢。”狄一夹起几根面条，边吃边促狭地笑。

“我又不是疯子，这么招人注目的事情做多了不得早死。”尨奇把湿巾收进口袋，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两人默默吃了一会。

“你准备这么护他到什么时候？”狄一先吃完，用湿巾擦干净嘴唇。

“永远。”尨奇头也不抬。

狄一顿了顿：“不累吗？”

“你说做饭吗？那能叫累？”

“怀疑所有人都是敌人。”

尨奇抬眼看他。

“那你以为他是怎么过的？把每个人都当成好人？”尨奇讥笑，把碗里的汤喝干净。

“一旦有了预判，就会排除一些可能，预判错误就会失败。为了避免失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你能想象那是什么感觉吗？”

当然能。我就是这么做的。

“不觉得这种人生很悲哀吗？别人付出真心得不到回应，久而久之就不会付出真心。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不觉得。”

“为什么？我看你不像清心寡欲的人，真能忍受那种寂寞无聊的日子？”

“看别人千姿百态也是一种乐趣。”尨奇抚了抚兰珊的后背，见他睡得正香，便让他多睡一会，“我不入红尘，红尘有的是人，还会怕寂寞？”

狄一默默看他。

“你就没有想过换个人喜欢？”

“没有。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别人。”尨奇皱了皱眉，狐疑地投来一瞥，“你不会对我有想法吧？”

狄一笑了。

“兰珊没有看走眼。你确实比童昕诚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