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第一星域的某军事要塞，一艘银色的战舰降落在停泊点。这是军方常规的远程主战舰，携带十万枚空地两用导弹，型号不是最新，但是最耐打，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战舰的门缓缓打开，一队人走出来，均身着银色的太空作战服，身姿英挺军容整肃。为首的人格外年轻，一脸霜雪之色，眼下的青黑彰显这些日子的忙碌奔波。

他们走到接舰的队伍前，与接舰的军官互敬军礼。

“三百一十九名海盗高参关押在静默区。一万六千四百名星际流民已安置在第六星域。随舰七百八十一人，战损十三人，战损率1.7%。C、D、E区完成战略网构建，完成度100%。稍后我会呈递书面报告。”领队冷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打了败仗。

接舰的长官点了点头：“辛苦了，童少将。先去休息吧。书面报告十天内递交即可，不用这么着急。”

童昕诚默然领命，带着军官和志愿者们离开。

战损率1.7%，三百万名海盗投降，占领一百余个军事据点，放在任何年代都是足以傲人的战绩。

但童昕诚不是很高兴。

折损十三人，其中九人是志愿者。他们在救护时感染了特异病菌，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得不用□□处理干净，连骨灰都没剩下。

但凡有一点可能，童昕诚都会把他们带回来治疗。

牺牲的志愿者里还有两名新晋爸爸。他们的妻儿今后该怎么生活，都是压在童昕诚心口的石头。

安置好每名队友，童昕诚回到军方高层的宿舍，到浴室里洗澡。

氤氲的水汽蒸腾缭绕，遮掩了肌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军方只给他七百多人，显然不足以支撑这么庞大的企图。

第一星域远水难救，他联合了第六星域的金汝成、第七星域的徐在默，一个负责后援，一个负责守成，而他负责攻伐，硬是把任务完成了。

这份军功看似辉煌，其实分到他头上的没多少。比起改造四十三颗行星的孙向远和组织九千万名黑玫瑰流民入户的杨颜朔，他的功劳可以忽略不计。

接下来的重头戏是谈判，A区和B区是两块难啃的骨头，法治部也为此焦头烂额。这两家都和军方有仇，血债累累，判轻判重都不讨好，最终肯定要得罪一波人。这不在童昕诚的职责范围内，但他很关心谈判结果，因为这将决定军队的舆论风向。

平心而论，童昕诚也希望判得重一点，哪怕打上几仗也无妨，只要能为死去的弟兄讨回公道。

从浴室里出来，童昕诚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足足睡了一整天。

他和搭档方空冰约好了一起吃午饭。方空冰三次打来通讯他都没接，估计猜到了他还没醒，体贴地没再联系。

对这个搭档，童昕诚的感情很复杂。

方空冰今年二十一岁，是盾甲学院机械系三级学生，去年获得过第一星域机械设计比赛一等奖。

他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各种机械到他那里几分钟就能修好。除了太过腼腆，几乎挑不出大的毛病。

他在童昕诚面前异常拘谨，经常结结巴巴不知所云。童昕诚起初以为是自己太严厉，后来发现他偷偷收集自己用过的餐具，这个谜团才得以解开。

方空冰不难看，有不少单身军官有意接近他。如果只是单向暗恋，倒也不至于让童昕诚困扰。

但童昕诚总觉得自己和这名搭档发生过什么。

有那么几次，他梦见他在别人的身体里，接吻时总碰到手腕上的监视器。他以为那是方空冰，可方空冰又没有那么细腻的皮肤，所以想要确认一下。

简单洗漱后，童昕诚拨通了方空冰的通讯。

“童、童少将，你醒了？”杂音很多，方空冰应该在公共场合。

“嗯。我刚醒，抱歉没接通讯。”

“没、没关系，我也睡、睡了一觉。”

“现在有空吗？请你吃晚饭。”

“有、有、有……”

“那我去找你。发个定位过来吧。”

方空冰手速很快，没过一秒就发过来了。童昕诚看到是在基地门口，知道他被邀请去外面玩，中途变卦来和他吃饭。

走出宿舍天已经全黑，童昕诚快步走到基地大门，看到方空冰穿着件宽大的短袖，双手插在兜里，在微凉的晚风中瑟瑟发抖。

童昕诚没穿外套，这种温度对他来说不冷。他拉过方空冰的手，发现十分冰凉，就带他回宿舍取衣服。

牵了一路，遇见十几名军官，其中两人曾和童昕诚并肩作战。他们停下来打招呼，揶揄地在童昕诚和方空冰之间打量，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被童昕诚打发走了。

但方空冰无法释怀。

“童少将以前有男朋友吗？”在宿舍楼下接过衣服，方空冰低头问道。

难得他说了句流利的话，童昕诚自然认真对待：“没谈过。为什么这么问？”

“刚刚那两人说，请你聚餐你没来……”

“有公务吧。我印象里没这件事，但要是一口回绝那八成是公务，没跟他们说也正常。”

“哦。”方空冰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脸颊泛着红润，“那……那童少将，是什么时候发、发现自己喜、喜欢男人的？”

童昕诚愣了一下。

基因融合技术成熟后，同性恋就和异性恋一样普遍，有近五成的人是双性恋者。说自己喜欢同性并不可耻，但军队倾向于选择异性恋者，避免军人之间恋爱影响纪律。

每名军人入伍前都要进行性向测试。童昕诚的结果是同性偏多，喜欢异性的几率是34%。

这个几率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同性恋，只要经过一定的训练，就有可能变为100%的异性恋。

可他从没有经历过那种训练，十分笃定自己是同性恋者。

为什么？

因为有过喜欢的人吗？

童昕诚的心忽然痛了一下。

“童少将？”方空冰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测过，是同性恋。”童昕诚垂了垂眼，抹去心底异样的情绪。

“军队里有人喜欢你吗？”

“有。”

“你、你喜欢他们吗？”

童昕诚发现八卦真是一剂良药，把方空冰的木讷和腼腆都治好了。

“不喜欢。”

“为、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凉的、软的，像水一样把他包裹，被他烧得滚烫，从床上落到云端。

童昕诚喉结滚了滚，嗓子像着了火，半晌说不出话。

方空冰揣摩他的回应，以为他不想谈这个话题，及时闭上了嘴。

两人沉默地来到市区。

军事基地附近的城市都不繁华，管得严税又高，离居住区又远，服务的都是些大老爷们，除了为数不多的高端餐饮，基本不会有商家常驻。

之所以叫市区，是因为这里半数以上是非军籍人员，消费水平、规格和档次又确实堪比城市中心地段，获得的体验相差无几。

“欢迎光临！”漂亮的侍女笑靥如花，“是两位吗？请往这边走。”

方空冰拽着童昕诚的袖子，往后面躲了躲。

“两位。有包间吗？”童昕诚感到方空冰僵了一瞬。

“有。是情侣包间吗？”

“不是。”

“好的，请随我来。”

童昕诚没回头，但用余光看到方空冰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仿佛一捏就能流出糖汁。

顾及到方空冰的面子，童昕诚特意放慢了脚步。

侍女打开隔间的循环系统，介绍了几款菜品，识趣地退了出去。

方空冰喝了几杯水，十分钟里去了两趟洗手间，脸上的红潮总算消了下去。

“想吃什么就点，别客气。”童昕诚轻触桌面，桌面上出现了菜单，还可以看到做菜进度。

“我，我随便吃点就行……”方空冰的脸又红了，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

童昕诚浏览菜单，看到一个甜点的名字，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嘴角含笑，把一勺满含果肉的冰激凌送进嘴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香甜可口。

童昕诚又呆住了。急促的心跳告诉他不是梦，可他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忆。

我失忆了？

童昕诚对着菜单愣神，好一会才点了点桌面。

“童少将喜欢吃甜食？”方空冰见他点了五六个甜品，正餐却还没点，默默清空了自己点的菜。

“不是，偶尔想吃。”童昕诚打开点餐记录，“怎么取消了？”

“我也想吃甜的，你帮我点吧。”方空冰咧嘴一笑。

“我很少吃甜食，都是随便点。”

“没关系，我和你吃一样的就行。”

童昕诚又加了几份甜品。

甜品很快就上来了。方空冰吃得很慢，吃东西时也不说话。童昕诚看了他一会，没看出什么来，专心吃起自己的那份。

他不喜欢甜食，但看着那个人吃，觉得世间没有比甜点更美味的食物。

可他想不起有关那个人的一丝一毫。

吃到一半，方空冰忽然放下餐具，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直视童昕诚的双眼：“跟你说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