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疤头提供的信息,李厘判断锈带的暴动似乎另有蹊跷,飞地的镇压政策收紧,极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尤金的身份敏感,虽然仅凭现有信息,难以确认尤利西斯追剿他的势力是否已悄然降临,但撒玛利亚人意外卷入纠纷,深受重伤,原因不明,和“潜渊阁”这类常与内务人员往来的渠道打交道,无形中会增加尤金行踪暴露的风险,李厘只能选择将其排除。
“鼹鼠信箱”风险同样剧增,且代价高昂。
与其和“鼹鼠信箱”散碎的零件提供方、有可能潜藏其中的飞地代理人眼线斗智斗勇,不如直接瞄准赞恩名单上风险最高、但可能存在完整设备的“拾骨者废料场”。
这似乎成了眼下唯一,或者说,被迫无奈的选择。
疤头那句关于撒玛利亚人的情报,彻底打乱了她的行动计划。
尤金转了转他那对绿眼珠,没表示赞同,也没反对,仿佛认定无论李厘要去哪儿,他都跟随。
“你决定就好,我当然是妇唱夫随。”就是始终不忘要在言语上调戏她。
疤头的警告言之凿凿,但对李厘而言,任何情报都必须经过验证。
盲目相信他人,哪怕是看似关照自己、利益攸关的对象,都不是明智之举。
直接闯入拾骨者地盘,风险难以预测,她需要完全排除所有其他的可能性,至少确认“潜渊阁”这条路确实走不通。
“先去一个地方。”李厘站起身,对尤金说道。
尤金问也不问,只是懒洋洋地跟上,惬意享受这种被李厘领着走、观察她决策的过程。
李厘没有返回主平台,带着尤金绕后,钻进了酒馆后方一条更为不起眼的甬道。
这条甬道狭窄潮湿,头顶的光亮细成一束,空气里混杂着霉味与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
李厘对这里的路径依旧熟悉,选择类似的甬道,七拐八绕,避开了几处疑似警戒线的细丝和不起眼的标记,最终来到一片相对安静的区域。
这里像是旧轨枢纽的“中级住宅区”,由废弃列车车厢改造的居所和利用岩洞搭建的简陋棚屋组成,比主平台和酒馆那边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难得的清静。
二人绕行到一处视线死角,李厘背贴着墙壁,目光扫动,上下左右确认,然后示意尤金不要乱走动,就呆在这里。
李厘活动了一下手脚,尤金则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倚靠。
刚一落坐,尤金并未注意到李厘是如何做到。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李厘肩头的斗篷委顿落地,不知从何处受力,面前人已经双脚离地,悄无声息。
纤细身影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屈身折叠上翻,极快地贴着岩壁,壁虎一般游动而上,无声地钻入一处车厢与岩壁的裂隙。
尤金意外地盯着那处裂隙,眼眸中翠色的光芒倏地燃起,灼灼如焰,心里默默念起数字。
大约半个小时后,李厘悄然落地,依旧无声无息。
她背靠墙壁微微喘息,额上沁出一层晶莹的薄汗,胸膛随着刻意压制的呼吸轻轻起伏,从尤金手里接回斗篷,缓缓披回。
能看到她动作间手臂与肩头裸露的肌肉肌肉轻轻收缩,随着喘息声舒张。
“确认你想知道的了?”尤金哑声问。
“嗯。”李厘简短回应。
轻轻咳了一声,忍耐着头痛,李厘戴回兜帽,坚定道:“我们去废料场。”
“两千八百三十一次。”尤金忽然道。
李厘不解,轻声道:“什么?”
尤金轻笑道:“等你的时候,我的心跳。”
李厘实在不能理解尤金怎么突然变成谜语人。
努力去猜测,意识到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尤金大概是无聊到在数自己的心跳。
李厘飞快地心算了一下,比基准值多一千多次,怀疑他又要装可怜博取关注,心下顿时警惕。
不着痕迹地贴着墙旁撤了一步,防止他突然变态,李厘客观而谨慎地讽刺:“那可真不妙,你怕是心脏有问题!”
“只是想让你知道嘛……”尤金拿她的木头脑瓜实在没有办法。
他此刻倒是没有心情变态,只抓住她的手背重重一亲,牢牢攥进掌心。
感觉她手心潮湿,还沾着一些攀爬时蹭上的碎屑,粗枝大叶,也不知道清理,手掌的皮肤上又添了几道擦痕。
轻柔地吹了吹,将她手掌摊平,擦拭清理,又伸手拍掉她衣服上残留的浮尘。
李厘很不耐烦,尽力忽略他的小动作,单手掏出营养剂塞进他嘴里。
两人稍作补充。
短暂休息过后,李厘任由尤金将她牵住,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区域,重新汇入旧轨枢纽混乱的人流。
外人称之为“拾骨者废料场”的地方,内部人则无不骄傲地称其为“集市”,既是物资的坟场,也是新生黑市的摇篮。
其主体是一座被掏空的旧世界地下防空洞,由两扇锈蚀的巨型地铁防护门把守,但时时敞开,欢迎守规矩的生意人随时往来,远远就能看到门上面涂满荧光警示符号与拾骨者的图腾——骷髅骨爪。
废料场分上下两层,上层是装卸区与拍卖台,通常有飞地坠毁艇残骸、大型设备在此拆解拍卖。周围分布着分拣区与集市铺面,按电子零件、武器残骸、生物样本、能源核心等物资类型分区。
下层则是危险品存放区,传闻中有帮派藏匿的武装弹药、辐射区、甚至某种不明生物的巢穴。
李厘只是听说,从未进入过该区域,因为那里仅限拾骨者核心成员出入。
李厘带着尤金,随着摩肩接踵的人流绕了半圈,开始朝旧轨枢纽那片更深、更黑暗的区域行进。
他们离开了相对“文明”的平台,沿着一条不断向下倾斜、布满锈蚀格栅的通道缓步前进。
通道两侧的灯光愈发稀少,最后彻底消失。
空气变得愈发混浊难闻。
尤金默不作声地跟着李厘,在黑暗中凝听她本能放轻的脚步声。
将要接近拾骨者废料场时,人流又再度密集起来,李厘和尤金闪身混入其中。
人群中夹杂着拾骨者帮派的成员,极好辨认,他们大多脸上涂着荧光粉,身穿拼接装甲,携带改装冲击钻与声波武器,明里暗里维持秩序。
这里的光线主要来源于散布各处的巨大火盆,盆中燃烧着不明油脂,火焰跳跃着,忽明忽暗,照亮每一张心思各异的陌生脸庞。
通过人群的交谈声,李厘得知今天似乎要进行拍卖,拍卖会上将出现完整的自由巡礼者无人机。
这对李厘而言已经不是稀奇事,只在拍卖台下听着拍卖员的嘶吼,默默站了一会。
随后她继续带着尤金前往人员活动最频繁的集市铺面。
目的明确,先去一个固定的作坊,找她曾有过来往的女工匠“焊舌”柴岚,看看她手中的存货中是否有义眼与适合赞恩用的义肢。
柴岚擅长将各种科技残骸改造为义体义肢,也曾对李厘手中的赞恩淘汰零件表现出浓厚兴趣。
之后还需要找到“无声者”凯夫,但那是一个移动摊位,得碰运气。
赞恩的情报显示他是前飞地信号分析员,如今专攻窄频发射器相关。
一路顺利的来到柴岚的作坊前,李厘第一眼没有见到她。
视线越过杂乱的加工台,先撞见一个陌生女人。
李厘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短暂地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她从没见过如此……美艳的女人。
与李厘的瘦削、安洁莉娜的柔美、尤金的精致、赞恩的英俊完全不同。
陌生女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富有生命力的、蓬勃欲发的野性美。
她年纪稍长,约二十六七岁,肤色是健康的蜜色,身材丰满匀称,深褐色的长发微卷,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边,平添几分风情。
面庞娇艳,红唇丰盈如熟透的浆果,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聪慧且盈满狡黠的笑意,并非刻意,而是天性燃烧自信,光芒外放,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她的穿着比下层大多数人要体面些,或者说,是她脱俗的外貌反衬得普通的衣装变得体面,就像那句老话,真正的美人披着麻袋也是美人。
美人身穿一件略显宽大但质感尚可的旧外套,腰身用宽腰带勒住,配着结实耐磨的裤子和长靴,显得腰臀曲线格外丰盈。
腕间与颈上缀着层层叠叠的手工饰品,李厘一时无法分辨都是使用什么材料,因为她只瞥了一眼,受到美貌的冲击,视线就飞快地挪开。
“你好,请问柴岚在吗?”李厘小声开口。
尤金从兜帽下抬起脸,掩在帽檐下的眼睛瞥了李厘一眼。
“哦呀,有客人来啦,需要点什么?”
美艳女人原本双腿交叠,歪在凌乱加工台后的靠背椅上,百无聊赖地修剪指甲。
见到李厘与尤金,立刻弹起身,绕到二人面前。
她热情洋溢,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狐狸眼飘动,朝李厘抛了一个媚眼。
李厘略微侧身,仰头与她目光相接,显得拘谨而礼貌,考虑了一下,出于谨慎只先询问义眼,实话实说道:“我想问一问店主有没有义体改装用的义眼。”
尤金无语地看着李厘突然乖巧,心中有些好笑。
她与这个女人一板一眼对话的模样,活像突然遭到暗恋对象搭讪的书呆子。
怎么回事?他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幅模样。
“阿岚暂时不在哟,不过她出门前让我帮忙看店,告诉了我一些东西的位置,唔……记不清啦,妹妹稍等,让我找找看。”
女人扭过身在脏乱的铺面里四处走动翻找,不时嘿咻嘿咻拖动硕大的箱子,掀开箱盖辨认。
一边找一边自来熟地絮絮和李厘闲磕牙:“怎么?妹妹和男朋友出来约会?挑这种鬼地方约会呀?”
李厘原本在四下打量展品,看看有没有适合赞恩的义肢,并没有发现功能符合的替代品,和她预料的一样,心道看来还需要等锈带聚居区的那条货路畅通。
闻言有些尴尬,本能否认道:“不……”
尤金扬了扬李厘一直被他紧握的手,轻笑插话道:“她就这样,只对机械技术感兴趣,半点浪漫细胞都没有,约会永远只会带我来这种地方。”
美艳女人淡淡瞥了尤金一眼,状似无意道:“哦呀?听你的口音,小哥不像本地人呢。”
尤金毫不避讳,显出几分心直口快道:“哈,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的口音真的有那么奇怪吗?”
尤金转向李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显露天真无邪,信口胡诌道:“不过也是,遇见她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我老家那里向来与世隔绝,要不是我追着她从哀恸之巢一路跑出来,后来也不会有那么多精彩经历……”
美艳女人大感兴趣,看不出信或不信,手下翻找的动作暂停:“你居然是哀恸之巢的人吗?我还没去过那里呢,据说那里可怕得很。唔,你们这对可恶的情侣,非要在我这样的孤寡老女人面前秀恩爱吗?好可恨。”
美艳女人磨了磨牙,满眼羡慕道:“不过听起来,你们似乎有很多了不起的经历呢?”
尤金厚颜无耻地点头:“我老家嘛,那里与其说可怕,对心灵不够坚强的人而言,不如说还算美好。”
他扯开话题,全然是一副开启闲聊的放松状态,随手拨弄着加工台上的工具,没有重点道:“要说了不起,单论她的话,确实有一些。如果不是她,换成别人我才不会追。”
美艳女人大而睫毛卷翘的狐眼,眼波流转,向李厘求证般地眨了眨。
似乎要她解释尤金还没编出来的“了不起”,是否真值得如此吹嘘。
李厘:“……”又演起来了。
李厘不想撒谎,只能选择沉默。
虽然知道在当下这种情况下需要努力配合尤金,但缓慢回勾他食指的僵硬小指,实在很没有说服力。
尤金倒是毫不显得尴尬,一径握住她的手,揽住她的肩膀,炫耀般道:“她很容易害羞的,大姐头不要为难她,她可是我的宝贝老婆。”说着还隔着兜帽揉了揉李厘的头。
美艳女人一脸被肉麻到的表情,伤眼般地遮住了脸,啧了一声,小声嘟囔着对他们指指点点,选择转身继续翻找。
李厘僵在原地不闪不避。
尤金简直比她更适合在这里生存。
她始终没办法像他那样随随便便信口开河,她遇到类似情况,第一反应大多会选择绕开话题,不着痕迹引走别人的注意力,而不是马上编出一套瞎话。
他为什么就不能编造一些容易配合的瞎话?
“我叫多宾。”尤金把下颌搁在李厘头顶,目光炯炯,主动出击,盯着美艳女人略显笨拙的翻找动作,询问道:“请问大姐头怎么称呼?”
美艳女人停顿一下,目光似有似无扫过李厘,又转回去,莹润的红唇牵出明艳的笑意:“唉嘿,妹妹和她的亲亲男朋友,可以叫我赫尔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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