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干枯玫瑰

赫尔蓝始终没有找到李厘需要的义眼。

她拍去手上的灰尘,看上去很是有些苦恼,噘着嘴,语气里带着歉意:“抱歉呀妹妹,耽误你这么久。要是不赶时间的话,不如晚点再来?那时候阿岚应该也回来了。”

李厘心中虽有些失望,但面上丝毫不显,只是点了点头,规矩道:“那好,我们晚些时候再来打扰。”说着拉住尤金准备离开。

她无意在此多作停留,可赫尔蓝却似乎还想与她攀谈。

琥珀色的狐眼在李厘与尤金之间转了转,闪着探究的光:“不急嘛……我看你们的样子,似乎不只是来找义眼?”

赫尔蓝重新倚回工作台,慢条斯理地打磨指甲,时不时吹一吹指尖:“接下来打算去哪儿玩耍?这‘集市’大得很,没个熟人带路,很容易走冤枉路。我看妹妹面善,乐意给你指个方向。”

李厘面色不动,只含糊道:“还想再去别处转转。”

赫尔蓝扔下锉刀,牵起一缕鬓边的碎发绕着,像是好意提醒:“好吧,虽然妹妹不愿多说,但我一见你就觉得有缘,喜欢得紧。这‘集市’里怪人多多,各人有各人的规矩。要是遇上什么麻烦,随时可以来找我哟。报上我的名字,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大家多少会卖我几分薄面。”

李厘客气地道谢。

赫尔蓝却又不愿轻易放弃,可怜兮兮对着李厘眨动魅惑狐眼,妩媚动人道:“真的不要姐姐带你们逛逛?”

尤金扮起恶角,一把搂住李厘的腰,几分蛮横地将她往怀里一带,挑眉道:“不必!约会时间,闲人勿扰。我们小两口的事,不劳外人操心。”

赫尔蓝被他一噎,啧了一声,撇了撇嘴,扔开头发终于让开了路:“那祝你们好运哟,小两口!”

赫尔蓝在他们身后挥手,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口琴,红唇一抿,自得其乐地吹起一首民间小调。

琴声穿透空气,悠扬而富有质感,赫尔蓝的吹奏技巧娴熟,活泼的乐声与李厘过去粗糙制作的手工乐器截然不同。

离开工坊那片相对明亮的区域,灼热的空气裹挟着油脂燃烧的气味渗透毛孔,侵入感官。

“那个女人有问题。”尤金悠悠道。

李厘点了点头,心中有些计较,但不做评价。

她喜欢赫尔蓝的长相,大概是因为恰好命中她的审美,那种美中所蕴含的生命力直指人心,她不想说她的坏话。

“终于轮到我的事了?”尤金声音压低,吐露不满,“现在去找那个‘无声者’凯夫?”

“嗯。”李厘简短回应,目光扫视着周围移动的摊位和人群,忽视他的不满,“赞恩的情报显示他通常在这一带活动,但没有固定摊位,只能碰碰运气。”

但显然他们的运气不够好。

几乎将废料场翻了个底朝天,消磨盘桓许久,李厘试过各种办法,直至一天即将结束,也没有找到‘无声者’的踪迹。

一无所获,两人也没有再绕回柴岚的工坊,因为李厘刚想提议,尤金便吵嚷着好累,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背上。

尤金像一根被水煮过的宽面条,软塌塌地勾着她的脖颈,用戴着兜帽的头不停的顶着李厘的后脑勺,耍赖道:“走不动了……要亲亲才能起来。”

李厘:“……”

那就去找地方休息。

她暗叹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回身推开他的头。

其实她也有些疲倦,只得带着尤金离开废料场,寻一处旅馆落脚。

考虑到尤金娇气,李厘在记忆角落里搜寻片刻,最终选择了一个她过去在皇后酒馆打听消息时,曾从酒馆的客人口中听说过,自己却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根据零星的描述,它位于旧轨枢纽一个相对安静的支路尽头,据说环境比那些挤在车厢或管道里的铺位要好上不少。

它并非位于拥挤的主平台,需要穿过一条隐蔽的、挂着几串风干发光苔藓作为路标的侧道,道路尽头是一段经过加固,铺设了防滑金属网的上升坡道,通向一个依托着稳定拱形隧道壁搭建的悬空平台。

平台入口处没有任何花哨的招牌,只有一扇用旧木材打造,镶嵌着磨砂玻璃的厚重门扉。

玻璃上面用简洁的蚀刻线条,勾勒出一只栖息的白鸽轮廓。

这是“栖之巢”旅馆的标记。

李厘根据指引,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到地方,推开沉重木门,伴随“叮铃”一声清脆铃响,门扉阖上时,外界的声浪仿佛被瞬间掐断。

旅馆的前厅不算宽敞,装潢略显古早,半墙深色木护墙板与雕花石膏线,装饰画的画框镀金,很有旧纪年文明中维多利亚时期的装潢风格,挑高足够,驱散了空间局促的压抑感。

光线来自几盏明显是回收修复后重新利用的镀铜枝型壁灯,光线柔和。

空气里竟还弥漫着淡淡的、净化后的类似松木和消毒剂混合的气味。

坐在柜台后的是一位穿着整洁、神色淡漠的中年女人,她快速扫了李厘和尤金一眼,站起身来。

目光在尤金高挑的身形、挑剔的眼神、被兜帽半遮也难掩精致的下颌线条上停留了一瞬,对李厘微微一笑。

然后公事公办地办理了入住。

念及一旦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二人需互相照应,李厘只开了一间房。

费用不菲,这样贵的房间,总该有两张床吧。

指尖转动着房卡,李厘在心里琢磨,那大姐突然露出的笑容,想必是高兴逮住了冤大头。

李厘沉默地支付了比以往独自行动时高出了三倍的房资,还好这么多年独立生活,她已经小有积蓄。

房间位于平台内侧,远离主通道。

通往房间的走廊铺着地毯,落地无声,光线昏暗,两侧的门都紧闭着,听不见门内住客发出的丝毫声响,这家高级旅馆似乎十分注重隔音。

过分的安静,让初次踏入此类环境的李厘不免十分新奇。

很没出息的想,此番也算是沾了这位飞地大人物的光,让她这下层人也见见世面——虽然是她付钱。

换成她自己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物质的享受对她来说可有可无,与其说是因为贫穷,不如说是没有追求。

她就是这样一个没趣的人。

用磁卡刷开房门,推门而入的刹那,李厘怔在原地。

尤金跟在她身后,已经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奇怪她为什么僵硬地定在门口,便伸长脖子向内一瞥。

疲倦顿时一扫而空。

尤金兴味盎然,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房间内部与朴素的走廊截然不同。

房间不大,但堪称“豪华”。

最显眼的是一张巨大的圆形床铺,铺着色泽艳丽、柔软垂坠的丝质床单,上面铺满干枯的玫瑰花瓣。

墙壁是深一度的暖色调,覆盖软包绒布,上面有隐约流动波纹光影,如同暗河波澜。

光影来自一个小巧的、不断变幻颜色的氛围灯,将整个房间渲染得斑斓而梦幻。

一个心形的、看着就不太实用的矮桌摆在床边,旁边还有一个用废弃工业管道改造的、挂着帘幔的神秘角落,摆放着蜡烛、软鞭、手铐、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还有李厘认不出来的一些奇怪东西,让人本能地感觉不对劲。

小型淋浴隔间利用水循环,透明玻璃几乎形同虚设。

空气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香气,味道直扑李厘的面门。

李厘:“??”

尤金发出一声短促而玩味的低笑:“原来我的伴侣喜欢这种调调?”

他伸手将浑身僵硬的李厘一把推进门内,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后,轻啄一口,声音里满是意外惊喜:“没想到……你还有蛮有情趣?竟然想带我来‘爱情旅馆’?”

李厘的脸“轰”地一下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她听说过爱情旅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但她不知道这里是……她只听说这里干净、安静,只想找个好点的落脚处,根本没想过外面看起来很正常,里面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那些人闲聊的时候也根本没提过这里是爱情旅馆?

“我……我不知道!”李厘下意识解释,脚趾抠紧,恨不得转身就走。

尤金则心情大好,反手关上门,将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旖旎氛围锁在室内。

隔音门扉合拢的轻响,在此刻听来格外扎人。

趁着李厘僵硬,尤金解开她身上的斗篷,猛地将人打横抄起,抛到床上。

随即半跪在床沿,修长手指拂过光滑的床单,语气慵懒而意味深长:“既来之,则安之。知道心疼我奔波辛苦,夫人特意选了这‘爱巢’缓解疲惫……为夫,十分满意。”

尤金一边说着一边掀开兜帽,解开斗篷,动作优雅,自然流畅,粗糙的硬质斗篷摩擦着床单滑溜溜的丝料,纷纷逶迤坠落地面,笔挺的身姿沉下,向李厘笼罩而去。

他坏笑着扯开她的衣领,在锁骨上啮咬。

李厘陷在过于柔软、还散发着甜香的床垫里,一时有些发懵。

尤金占据全部视野,俯下的身影背光,镶嵌一圈茸茸光边,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绿眸,此刻在变幻的灯光下,摇曳的水痕显得格外荡漾。

李厘扭动挣扎,却被他压得更紧。两人在床上翻滚扭打,尤金时不时发出闷笑,床单被扯得乱七八糟,干枯的花瓣纷纷扬扬。

李厘向旁侧灵活翻滚,踢中尤金小腹。

花瓣被压碎,发出细碎声响,香气骤浓,碎裂声听得李厘牙根直发酸。

从床边滚落至地面,李厘补救道:“我去换一个房间!”

尤金吃痛,揉着小腹,倒进花瓣里,一只手撑着耳侧,嗓音刻意压低,慢悠悠道:“花了大价钱才换来的‘惊喜’,不体验一下岂不可惜?”

李厘别开脸,视线定在墙壁上的绒布:“这是个误会。我再说一次,我不知道这里是……这种地方!”

“我去问问怎么换房!”她说着就要朝门口走去。

“别白费力气了。”尤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一片花瓣被卷起,恰巧遮住他一只眼睛。

他单手枕在脑后,用指尖捻起眼皮上的花瓣托在唇边吹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种地方的房间,尤其是‘特色’房间,一旦入住,概不更换。其它房间估计也是这幅样子,你去找她换房,只会让那位大姐怀疑我们是来找更为怪癖乐子的古怪情侣。”

还有更怪癖的乐子?李厘背对着他,皱着鼻子,不能相信,狐疑地望了一会天花板。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尤金看起来好像很有经验?

但她不会轻易死心,直接奔去柜台,在大姐审视的拒绝和责备的目光中,灰溜溜地回到房间。

尤金已经沐浴完毕,周身萦绕着湿润的水汽,只围着一条浴巾,正从玻璃浴房走出。

他倒是适应得快。李厘有些无语。

尤金冷白色的肌肤被氛围灯晕出一层暖意,棕色发丝只剩一缕湿漉漉地垂在额前,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面部完整的阴柔轮廓,肩线平直,裸露的腹部肌肉线条清晰,块垒分明,没入浴巾的人鱼线一览无余。

他简直不能更放松,也很给面子的没有嫌弃环境。瞧着李厘眼睛无处安放的样子,心中直觉好笑,故意换了个姿势,斜倚到软包墙壁,捏了捏肩膀,更好地展露身材。

尤金抛出个飞吻,故作撩人道:“做什么这幅样子,又不是没被你睡过。”

李厘茫然地环顾这个令人无所适从的空间,避开他做作的展示,目光最终落在那扇透明的淋浴间玻璃门。

上面还残存着刚使用时留下的湿痕与蒸汽。

李厘徒劳抗议:“……我洗澡的时候,你不准看。”

尤金自然不依,在李厘想要越过他时,突然伸腿将她绊倒,揽着腰接住,俯身在她唇上狠狠印了一口:“乖,老公给你洗澡……我陪你再洗一遍。”

李厘不说二话,直接劈出一个手刀。

又是一阵扑腾扭打,最后各退一步——

尤金被李厘擒住手臂扭转,面朝下按在床上,闭上眼举起另一只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保证不主动看。”嘴角勾起,补充道,“除非你邀请……”

回应他的是一个猛砸下来的枕头。

尤金闷笑着翻身抓住枕头,抱在怀里瘫在软床上扭来扭去,像一条无法依靠摩擦力前进的蛇,声音咕哝着:“快点洗吧,真的累了,明天不是还要接着找那个‘无声者’。”

李厘沉默片刻,抹了一把脸,叹了口气认命,终究没再说什么。

快步走向淋浴间,将水声开到最大。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洗不掉脑海里纷乱的思绪。

赫尔蓝琥珀色的狐狸眼,寻找凯夫的无果……出师不利的第一天,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所收获。

李厘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涤清疲惫,心中闷躁,抬起手,漫无目的地在镜面的水汽上胡乱勾画。

尤金躺在床上,冷翠色的眼珠一动不动,不需要刻意动作,整个房间的风景一览无余。

视线凝视着透明玻璃中的水汽氤氲,和时隐时现的纤细背影。

那身影像是在玻璃温室中次第绽开的蓓蕾,因为是由他一手催开,所以总是会在他面前毫无防备露出蕊心。

她自己也许没有察觉,她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于他的存在。

耳听隐约的水声,目光代替指尖,一寸寸勾勒那被他细细把玩过的弧度,时看时新,呼吸逐渐变的灼热。

捻着落在枕边的干枯花瓣,一片接一片,在指腹摧残碾碎。

等李厘洗完出来,尤金还撑着没睡,见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整理地面,他掀开一角被子,拍了拍身边:“过来,抱着你睡。”

李厘不做理会,直接睡在地板。

却被尤金跳下来一把扔上床:“着凉了怎么办?”手臂绕着腰际,紧紧贴合,任她怎么挣扎都不松手,“出来开房哪有让伴侣独守空床的道理?”

“请你松开手!”李厘无处下手,神智清醒时实在不能习惯这样亲密。

贴过来的身躯灼热,手掌无论推哪里都是光溜溜一片,气得咬他肩膀,扯他的头发。

“嗯……”头发被抓掉几缕,尤金却发出舒服的喟叹,“宝贝咬得真舒服。”

李厘心中哀嚎,彻底没脾气,只能任由他像八爪鱼一样缠住自己。

光影变幻中,她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听见他逐渐平稳的呼吸。

窗外旧轨枢纽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火车汽笛声,悠长而遥远。

为夜晚平添一抹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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