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将军府宴会后的几日,尚书府表面依旧风平浪静,但沐兹能感觉到,暗处的涌动愈发明显。柳氏对她似乎多了几分审视,连带着静蕤轩的用度,也被以各种名目克扣得更紧了些。沐婉婷和柳如丝倒是消停了不少,大约是那日宴会上虽出了风头,却也因京兆府的突然到访受了些惊吓。
沐兹乐得清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研读手札和调配药物上。那“益气散”已初具雏形,只是药性猛烈,她不敢轻易尝试。同时,她也开始着手准备另一种更为复杂的药散——“龟息丸”。此药服下后可令人陷入假死状态,呼吸脉搏近乎停滞,是危急关头保命或脱身的秘法。母亲手札上记载,炼制此丸需一味特殊的药引——“寒潭墨莲”的莲子,此物极难寻觅。
这日,她正对照手札,推敲“龟息丸”的替代配方,青黛匆匆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发白。
“小姐,不好了!”青黛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奴婢刚才去针线房领月例的丝线,听到几个婆子在嚼舌根,说……说夫人正在和老爷商量,要将您许配给城西永昌伯府的二公子!”
沐兹执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她缓缓放下笔,抬眼看青黛:“永昌伯府二公子?可是那位……素有‘纨绔’之名,房里已收了好几房妾室,还时常流连秦楼楚馆的?”
青黛用力点头,眼圈都红了:“就是他!小姐,这可怎么办啊?那永昌伯府听着好听,实则早已没落,那位二公子更是……夫人这分明是要把您往火坑里推啊!”
沐兹的心沉了下去。柳氏终于按捺不住,要对她下狠手了。将她嫁给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既彻底绝了她可能带来的任何“威胁”,又能借此与一个尚有爵位在身的府邸联姻,巩固沐婉婷未来的地位,可谓一箭双雕。父亲……他会同意吗?
以父亲看重颜面和利益的性子,永昌伯府虽没落,但爵位犹在,若对方聘礼丰厚,或许……他真会点头。
不能坐以待毙!
沐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反抗定然无效,只会让柳氏更有借口拿捏她。她需要借力,或者,制造让这桩婚事无法达成的“意外”。
“青黛,别慌。”沐兹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去,想办法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苏公子那边的人知道。记住,要做得自然,绝不能让人察觉是我们故意传出去的。”
苏清晏虽只是翰林院编修,官职不高,但苏家清流名声在外,他本人又与几位皇子有同窗之谊,在士林中颇有声望。他若知晓,即便无法直接阻止,也必会设法周旋,至少能拖延些时日。
青黛虽不解其意,但见小姐镇定,也稍稍安心,连忙点头应下。
然而,消息还未传出,当日下午,柳氏便亲自来了静蕤轩,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丫鬟。
“兹儿,”柳氏笑容满面,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热,“母亲今日来,是有桩喜事要与你商量。”她示意丫鬟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成色极佳的赤金缠丝手镯和一支点翠嵌宝蝴蝶簪,“永昌伯夫人前日来府上做客,见了你妹妹,直夸我们沐家女儿教养好。闲聊间提起他们家二公子,正值适婚之年,尚未定亲,便有意与我们家结亲。你父亲也觉得永昌伯府门第相当,是桩好姻缘。”
沐兹垂眸静立,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语气却听不出波澜:“母亲,女儿年纪尚小,还想多陪伴父亲母亲几年。”
柳氏笑容不变,上前拉住她的手,将那只赤金手镯套在她腕上:“傻孩子,女儿家终归是要出嫁的。永昌伯府是勋贵之家,你嫁过去就是伯府少奶奶,享不尽的富贵。那二公子我见过,性子是活泼了些,但年轻人嘛,成了家自然就收心了。”她拍了拍沐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父亲已经应允,只待择日过定。这些首饰,是母亲给你的添妆,你且好生收着。”
沐兹看着腕上那沉甸甸、金灿灿的手镯,只觉得冰凉刺骨。父亲果然同意了。
“母亲,”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柳氏,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女儿听闻,永昌伯府二公子……并非良配。女儿宁愿常伴青灯古佛,也不敢高攀伯府门第,辱没沐家清名。”
柳氏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眼神锐利起来:“兹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永昌伯府二公子如何,岂是你能妄加评论的?这门亲事,对你,对沐家,都是再好不过!你莫要任性!”
她语气转冷,带着威压:“你且安心待在屋里,准备待嫁便是。这些日子,就不要随意出门走动了。”这便是变相的禁足了。
说完,柳氏不再看她,转身带着丫鬟离去,留下那对刺目的金镯和发簪,以及满室的压抑。
青黛在一旁,急得眼泪直掉:“小姐,怎么办啊?老爷和夫人已经定了……”
沐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腕上的金镯硌得她生疼。柳氏此举,是彻底撕破脸了,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再做。
常伴青灯古佛?那不过是她情急之下的推脱之词。柳氏岂会容她?只怕到时候,一顶小轿直接将她送入永昌伯府,由不得她不从。
苏清晏那边……消息即便传到,恐怕也难以改变父亲的决定。毕竟,苏家再清贵,也无法直接干涉别家嫁女。
难道,真的没有退路了吗?
沐兹的目光,缓缓落在颈间那枚萱草玉佩上。母亲……若您在,会如何做?
“若遇危,寻‘墨’助……”
沈墨渊……那个仅有一面之缘、气息深沉难测的京兆少尹。母亲让她寻他相助。可他是朝廷命官,如何会插手一个深闺女子的婚事?她又该如何去“寻”他?贸然接触,只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或者……裴砚知?那个高高在上、与她毫无瓜葛的安阳王世子?更是不可能。
似乎只剩下一条路——自救。
她必须让这桩婚事,以一种无法挽回的方式破裂。而且,必须快。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这需要时机,需要周密的计划,也需要……一点运气。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清冷苍白的面容,抬手,缓缓取下头上那支唯一的素银簪子。然后,她拿起柳氏送来的那支点翠嵌宝蝴蝶簪。
金簪华丽,宝石璀璨,映得她眉眼愈发精致,却也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脆弱。
“青黛,”她轻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去打听一下,永昌伯府二公子,平日最常去哪些地方?尤其……是那些不那么光彩的场所。”
青黛愕然抬头,对上小姐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那里面的决绝让她心头一颤。
“小姐,您……”
“去吧。”沐兹没有解释,只是将那支金簪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玉碎瓦全。若注定无法安然度日,那她便不惜以身涉险,搏一个瓦全之境。即便前路是万丈深渊,她也必须跳下去,因为回头,已是绝路。
夜色渐浓,静蕤轩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少女孤注一掷的身影。一场关乎命运的反击,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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