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尘在医院急诊科的长椅上过了夜。第二天一早，她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不知被谁披上了一件白大褂。

可能是医院的工作人员看自己是个小女孩，觉得可怜吧。她看到一队人在排队领早饭，她便跟着一起。

米粥、咸菜、鸡蛋。她把鸡蛋的壳剥掉，拌在米粥里。

——身上还剩下20块钱了。

但是陈星尘还不想考虑这个现实问题。

一小时后，她出现在了四十二中校门口。

学生陆陆续续的来上学了，她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完全可以混入学生的队伍，直接走进去。她看到了文芳——比她印象里的模样小了几岁。

“同学，你是几班的？”

“7班的，怎么了。”

“啊，没事……” 陈星尘还想说些什么，比如将来无论如何不要欺负同学啊什么的，但是她没有说出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课题。她能找到梁洛雨，保护她不被欺负就足够了。

陈星尘在学校里转了两圈，找到了大门紧锁的档案室。

走廊里无人经过，看起来档案室日常无人看管，她有些没思路了。

陈星尘双手抱在胸前，开始想办法。

“你……是想进去吗？”身后传来一个男同学的声音。

——是万小五！！？

陈星尘猛的回过头，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万小五。

——他怎么会跟着自己，坐了一整天的大巴车，来到这个城市的？

陈星尘有些局促不安，又很头疼。本质上她不希望和这“人贩子集团”有过多关联，现在她除了管自己，还不得不腾出手来管这个青春期的好事男孩。

“我可以，把锁头，打开。” 万小五指着门锁说到。

陈星尘听后沉默了。

接着，她看着万小五凑到锁头旁，边听边弄，一番轻巧的操作后，门真的打开了。

他随她一起走进房间。

“你识字吗？”

万小五点点头。

“帮我一起找，初一7班名册。”

“名册？是什么。”

“……罢了，你就看看有任何材料写着初一7班的。”

“哦，好。”

当然还是陈星尘自己找的更快，新学期开学不久，名册没有被放在很深的柜子里，她很快就找到了。

没有梁洛雨的名字。

从1班到12班，她全部看过了。

——为什么，梁洛雨和梁德铭，统统消失了？

——难道和自己有关的历史，都会改变？可是从上辈子她的经验分析，只是前一世的自己没有出生，小姨自己的生平都没有改变啊，至少还在原来的城市做着同样的工作啊。梁洛雨原本在15岁才遇到自己，这三年的历史怎么会凭空消失？更诡异的，是梁德铭，他更不应该被影响才对。

陈星尘不解，也很沮丧。

她想了想，她还有最后一个地方可以去。

交警大队。

“这里，不能撬锁了。”万小五挠挠头。

“我知道。”陈星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要用他们的电脑。”

“啊？”

“我需要15分钟的时间，等下我们一起进去，假装我们和家长走失了报警，你可以想办法把警c带离办公室，拖15分钟回来吗？”

“……老万不让我们和警c打交道。”

果然是做违法生意的。陈星尘心想，自己确实缺一个帮手，眼下除了这个傻男孩，也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他们买了两个包子和两瓶矿泉水，坐在交警大队旁边的人行道上，边吃边聊。

万小五：“老万要我照看你。”

陈星尘：“然后你就跟着我到了邻省！！？”陈星尘对于这个答案还是很震惊的。

万小五：“是啊。我和小易说了，我来照看你，让她和老万打个招呼。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是看你似乎很笃定的样子。”

陈星尘：“你不觉得我的行为很不正常？”

万小五：“还好吧，每个人都不正常。每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包括我，都不正常啦。所以，我不觉得怎么样。”

陈星尘：“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万小五：“我是家里排行老五的孩子，我妈生了7个。我是说，是到我离家出走那年，她生了7个。我妈她没什么主意，我爸经常打她，我不晓得她还要生多少。小易是我家里最小的妹妹，也是最可爱的妹妹。4岁的时候，我爸就要把她送人。我一问是隔壁村子那个特别挫的屠夫，满身猪油味……小易怎么能去给这样的人做女儿啊！我也早就受不了我爸和这个家了，就连夜带着小易跑了。”

陈星尘：“四岁？那你也才……十岁？”

万小五：“是的，村头是有火车经过的，我知道每隔三天就有一辆煤车会在夜里停靠在我们村外不远的地方。我带她爬上火车跑的。”

陈星尘：“好吧。然后你就被万老板收养，他教你开锁偷东西？”

万小五：“不是。我周转了两次才来到这座海岛城市。是另一个师傅教我的。我偷不到东西，他就打我，我就跑。”

陈星尘：“你自己还是个娃娃，还要带个娃娃跑，挺不容易的。”

但是想想看，谁又容易呢？陈星尘摇摇头。

光顾着讲话，万小五手里的包子还一口未动。谁知他讲完自己的经历后，竟一口把包子塞进嘴里，直接吞下去了，“唔，我讲了我离家出走的原因……唔，唔，你还没讲呢。”

“小五，我需要你帮我。”陈星尘把水递给他，很认真的对他说，“你想听我的故事，先帮我演好这场戏。”

“不行。万老板不让，唔，这是原则。”他终于把包子咽下去了，喝了一大口水。

“原则，是很重要吗？”

“万老板是我和小易的恩人，他超厉害的，我们一定要听他的话。真的，相信我。你也应该听他的话。”

“……可是他也让你照看我啊。昨天下了车，你跟着我去的医院对吧？晚上又给我批了衣服，照看我睡觉……我现在要去交警队，你不跟着我，就会跟丢了。”

“啊！不跟你去就照看不了你，跟你去了又违背了不能和警c打交道的原则，那怎么办。”万小五成功被陈星尘绕进去了。

“我没有让你暴露自己，你就是进去演15分钟的戏而已。演完，你就趁他们不主意，跑出来就行。”

“那……那你呢？”

“我用完他们的电脑，也会跑出来。然后，我们可以在那栋楼门口汇合。”她指了指视野范围内能看到的最高的一栋写字楼，“我答应你，我会在这里等你，不会跑丢的。”

“好，那你说好了，跟我拉钩。”

——幼稚鬼啊。

陈星尘暗暗吐槽，但是她还是照做了。

计划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根本没有成年人会把她放在眼里，她成功被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警局的老式台式机甚至连密码都没有设，比医院的系统还不如，她连破解的功夫都省了。只是查询的结果再次给她浇了冷水。

9月17日，本市只有两起车祸记录，都没有发生在外环高速上，也没有严重威胁人员性命的车祸。

——这个世界，真的变了。

晚上，陈星尘带着万小五，在市中心湖旁的一家餐馆吃饭。

她吃不下什么东西，全然没有心思，也全程一言不发。

“所以，你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我的事情……”陈星尘双眼无神，冷笑着说，“我什么事情。我能有什么事情。”

“你似乎在找什么人么？”

她本能的点头，又立刻摇头。

“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没关系。”万小五起身去买了单，陈星尘发现他的钱都是一张张100元，真的怪吓人的。

同时，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孩子年纪不大，却被他当成了钱包用。

陈星尘：“小五，我心里有一个人。”

万小五：“嗯哼？”

陈星尘：“她不见了。”

万小五：“唔？”

陈星尘：“从前，我们曾在这家餐厅吃过饭，一起过生日。”

万小五：“唔！那他为什么……不见了？啊，是死了吗？”

陈星尘：“不晓得。”

万小五：“唔……”

陈星尘：“没有她，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心情很差，心口有块石头压着，不知道你能不能懂这个感觉……所以可能我态度不太好，抱歉。”

万小五：“心情差都是一时的啦……人得活着呀，活着还是很快乐的。不能因为今天心情差，就觉得明天不会好了。”

陈星尘：“傻孩子，你不懂的。” 她不是刻意倚老卖老，只是很多话，她讲出来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人总要为着些什么活着。”

万小五：“哎，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导你呢，但是我觉得老万肯定跟你能说得通，等我们回去让他给你说吧！”

陈星尘：“回去？”

万小五：“对啊，我们回去吧。既然你要找的人找不到了，回去跟着老万，你总有事情做的。也许忙起来就开心了。我就是这样。”

——忙起来？忙着盗窃偷钱吗？

陈星尘无奈的笑了。“小五，我不会跟你回去了。”

尽管她没有任何去处，也没有什么规划。

“对了。”万小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你为什么不回去问问万老板呢？兴许他有办法帮你找人呢？

陈星尘：“他会有什么办法。”

万小五：“他认识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多的人。”

陈星尘看到他的表情，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认真。

——也行吧。

陈星尘确实也没有更多线索了。这个万老板，如果黑白两道通吃，兴许还真的可以有什么人脉可以帮她查人。

她点点头。

万小五：“那明天，我们回去。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一直都不敢问你。”

陈星尘：“我姓陈。”

万小五：“那就叫你阿陈吧！”

陈星尘：“随你。”

回到码头，陈星尘在第二天黎明见到了万老板。

他正双手合十，佛珠半挂在掌上，对着墙上的菩萨口中念念有词。

陈星尘在等他念完佛经，有些不耐烦的在房门口走来走去。她的注意力无法集中，万老板却被她吵到了，回头看了两眼陈星尘。

待他坐下后，万小五沏好了一壶茶。

“你们聊啊！“然后他蹦跳着离开了房间，心情很好的样子。

陈星尘刚欲开口，万老板先说道，“我听小五说了。“

“所以，你能帮我吗？”

陈星尘咬着嘴唇，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的看着他。

万老板没有回应她，却看着墙上的佛像问她：“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拜佛？”

陈星尘：“不晓得。世人拜佛，多半是为了求些什么。或许你做多了亏心事，以为拜佛可以得到原谅。”

陈星尘作为两世的科学工作者，自然是不信神佛的，她所言也确实是她所想。何况，她希望这个万老板不要故弄玄虚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不能单刀直入好好说话吗？

万老板：“因为佛在教人放下执念。”

陈星尘：“……”

万老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小五好好照看你么？眉宇可见，你很聪明。”

陈星尘：“……”

万老板：“聪明的小孩，我喜欢。”

陈星尘忽然很怕这个万老板有什么奇葩的癖好。

陈星尘：“佛……佛教人放下执念，所以你想说的是？”

万老板：“你听不懂吗？”

陈星尘：“我听懂你不想帮我。”

万老板：“你先想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吧。等你有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的时候，再做决定去追寻什么。”

陈星尘汗颜，她看起来只有12岁，所以她说的话不会被好好对待。万老板这句话其实不像是说过小孩听的，虽然蕴含着做人的道理，但是更像是......一种命令的口吻。

看起来她得要先取得万老板的信任，再观察看看怎么让他帮助自己了。陈星尘陷入思考，表情不自觉的严肃起来。

“你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首先需要一张身份证。”万老板继续说道，“小五说，你姓陈 。”

他看着门外初升的太阳，顿了顿，“就叫……万小晨吧。”

陈星尘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这名字，多少俗了点。她看到桌上的纸笔，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万晓尘。

陈星尘的字体从来都是一笔一划的，写的规规整整。万老板微微点头，似乎很满意。“这里有几本讲佛法的书，你若是识字，就拿去读读。”

陈星尘接过书，上面写着《六祖心经》。

她并不认得这书、这名字。

万老板：“在这里生活的规矩，首先每天早晚要在佛堂问课，拜过观音。”

陈星尘的手拂在书上，她觉得这其中似乎有深意，但一时间又有些想不清楚。

“万老板，可以问问你的年纪吗？“

“54岁。”

“唔，你竟比我年长些。”

“我当然比你年长。”万老板很诧异，这孩子怎么口气这么大。

陈星尘解释到：“之前没看不出来。以为你就40岁。”

万老板：“因为我好好吃饭，身体才好。”

陈星尘：“倒不需要用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讲话。”

万老板斜过头，笑看眼前这个小孩，大概是觉得她说话的方式很可爱。

陈星尘似在琢磨着些什么，没有注意到他正看着自己。

万老板：“你刚刚说，以为我是亏心事做多了。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陈星尘：“我不清楚。我本以为你是做人口贩子的。”

万老板：“这片码头的船，都是我的。那栋洋楼，也是我的。我做的是商品生意。”

陈星尘：“进口贸易？”

万老板：“嗯。服饰、文玩……”

陈星尘：“哦。走私。”

陈星尘自顾自念道，这个答案也算是符合她预期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做走私生意的老板，要收养这么多小孩子？

万老板听到这两个字，嘴角微微上扬，玩味的眼神看着远处，“我赚的钱，拿来经营这个码头。养你们这些孩子。为什么要上缴国家？”

陈星尘还是觉得这里面的逻辑怪怪的，她质问到：“你自己没有孩子？你没有结婚吗？”

见万老板收起了笑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往事已逝，莫问前尘。”

他大概觉得陈星尘听不懂。

陈星尘也确实没再问了。她的视线搭在万老板手上的三串佛珠上，而后抬起头，最终落在了墙上的佛像。

佛教人放下执念。

算上第一世她活过的年岁，她脑海里的记忆，已经在这个世界52年了。万老板，比她年长2岁。似乎，他已经看破红尘，了无执念。虽然只有这两岁的差距，但是在他面前，陈星尘完全像个涉世未深的孩童一般。

陈星尘人生的前32年，过的无忧无虑，没有历经大风大浪，她始终是在避风湾里的小孩子。而后的20年，她与梁洛雨的命运牢牢绑在一起，她也未曾想过人生的意义究竟为何。她只想和梁洛雨永远在一起。

佛教人放下执念。

可是……执念，能放得下吗？

浅浅讨论下佛法，不是这个故事会着重展开的东西。执念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对于陈星尘来说，也许还要许多许多年才能领悟这一点吧。毕竟她的爱人，是梁洛雨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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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