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卓今天照例陪着凌风去看望他父亲。
因为多年瘫痪,身体本就不好,这次中风之后,凌风的父亲一直处于昏迷当中,住在ICU,不知道是否还能醒过来。
ICU每天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凌风常常会去陪他说半个小时的话,可能是他当天做了什么,遇见什么人,也可能是些小时候的旧事。
不管他能不能听见。
乔卓大多数时候也会陪在旁边,要是凌风愿意讲讲他小时候的事儿,乔卓就会觉得自己赚到了,偶尔也会插一两句不着调的贫嘴,把凌风逗笑。
从凌风父亲那边回到凌风自己的病房之后,凌风的腿又开始疼。
乔卓本想让医生帮忙看看,凌风却拒绝了。
“今天疼的没那么厉害,不用每次都麻烦人家。医生也说了,止痛药不能总用。”
乔卓心头微动,不知道是心疼多一点,还是兴奋多一点,他试探着开口道,“不然,我帮你揉揉?”
凌风的神情一瞬间有些不自在,视线也垂下去了,双手下意识遮在了自己的残腿上。
乔卓心里也十分忐忑,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他唯独不希望凌风因为他特殊的癖好和他疏远。
大概是觉得这沉默有些伤人,凌风勉强笑了笑,“你又拿我开心,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哪会做这种事。”
或许是凌风垂着头的姿态,戳到了他心底某个地方,乔卓一时冲动,伸手捏上了凌风的腿。
一瞬间,双腿的残端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痒,酥酥麻麻地传遍全身。
凌风身上忍不住一阵战栗,连忙推开乔卓的腕子,另一只手扯住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腿,几乎是尖叫出来:“别碰我!!”
乔卓的手僵住,又飞快地收回来。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堪。
一个是为了自己残缺的身体,一个是为了自己扭曲的灵魂。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道——
“对不起。”
乔卓经验丰富,对于这种情况,他有很多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可以糊弄过去,然而此时此刻,他心里莫名很慌,反应就慢了半拍,倒是凌风先开了口——
“抱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只是,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熟悉的人碰我的腿。”
乔卓紧绷的心脏稍稍松了松,“该我道歉才对,我不该不经你同意就——”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凌风其实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还没受伤的时候,同学或者哥们儿互相之间打打闹闹,勾肩搭背,没什么特别的,大家都习以为常。
只是这样的习以为常,其实是他对自己训练的结果。
早在几年前,凌风就发觉自己的性向特殊,比起女生,他更愿意跟男生谈恋爱。
但他知道自己这个性向会给自己添多少麻烦,只是挣扎求生就已经让他身心俱疲,所以他选择隐瞒。
比起爱情,这世上其他类型的感情多的是,亲情友情师生情他不香吗?
比起恋爱,这世上需要他去做的事情也多得是,学习赚钱建设四化他不香吗?
与其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不如选择无性恋。
但是说到底,有些感情也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遇到符合他审美的男生,他也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好感。
比如乔卓——无论外表、性格、三观,他都极为欣赏。
但也仅止于欣赏这一步。
发乎情,止乎礼——他小的时候家里没有玩具给他玩儿,只有父亲从旧书摊上扛回来的一捆捆旧书,里面就有这句话的出处《诗经》。
然而他可以控制自己,不代表他对男性某些肢体触摸,没有反应。
刚刚乔卓碰到他的残腿时,他不知道怎么了,下面突然就——
这种无法控制的反应,让他极为羞耻,比被人盯着他的残缺处还要羞耻。
就好像。
就好像他是个变态一样。
就好像这些年,他努力表现得自己与别人没有任何不同,一切却都白费。
终究,他骨子里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
那里明明是让他最不想面对的,最痛苦的地方。
却与他一直以来想要压制的,不敢表露于人前的**,联系在了一起。
*
这种患得患失的体验,乔卓还是第一次有。
但是凌风原本就和那些不知道自尊自爱的玩物不一样。
他值得他的患得患失。
现在凌风这么抗拒,乔卓干脆让自己先慢下来,别着急。
“凌风,你最近除了工作就是治疗,我推你出去逛逛吧,放松放松。”乔卓打破沉默道。
凌风没说话,仍坐在那里出神。
“凌风?”乔卓觉得凌风的状态有些不对。
“怎么了?”凌风回过神来,脸色有点白。
“你是不是不舒服?”
乔卓皱起眉,握住凌风的手。
冰凉。
凌风把自己的手从乔卓手里抽出来,躺下。
又伸出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我累了,乔卓,我先睡会儿。”
“凌风——”
“乔卓,你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乔卓安静地看着他,半晌开口道,“不能。”
他伸手将凌风挡着眼睛的手臂拉开,“你是不是觉得我瞎,你这样我就看不出你在哭了?”
*
凌风最终还是被乔卓强押着去看了心理医生。
这次乔卓没听凌风说的什么“公立医院省钱还靠谱”,直接把他带到自己一个朋友的学长那儿。
聊了一会儿之后,那位学长先一个人从房间里出来了,拉着乔卓问:“他是自愿来的吗?”
乔卓一个是字脱口而出,立马又改了口,“哎呀,行吧,是我强拉他过来的。”
“我觉得他不太配合,总想让我觉得他没事儿,赶紧放他走。这样不行啊,他不配合的话,我不太好了解他真实的情况。”
乔卓拧着眉想了一会儿,“你等着,我去跟他说两句。”
乔卓说的两句,真的就是两句,那位学长觉得可能也就不到一分钟吧,乔卓就出来了。
“这回说通了?”
乔卓点头,“说通了。我跟他说,诊费我都交了,熟人不按时长收费,按次收费,要不要让我白出这个钱,要不要赶紧把实话都倒出来,让他自己看着办。”
学长:“……”
这理由很好很强大。
*
凌风跟着乔卓到那位学长的私立诊所的时候才发现,诊所里一个人都没有,甚至前台导医都不在。
原本他还担心,到这里会被人盯着他的腿看。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乔卓总是对他这么好,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感觉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份人情。
“现在是人家的休息时间吗?”凌风感觉非常不自在,“咱们是不是打扰人家休息了?”
“要不咱们先回去吧,等人家上班的时候再来。”
“其实真的不用这么麻烦。我就是这几天心情不好而已。”
凌风是真的不想来。
他只不过晚上睡不着,白天头疼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我跟这位学长特意约了今天的时间,人家等你半天了。”乔卓听凌风絮叨了一路,但这次他肯定不会听凌风的。
医生已经迎出来了,先是跟乔卓熟稔的打了个招呼。
医生看起来年纪不算大,但听乔卓说,已经在学术界颇有名气,之前在医院里就职,后来嫌工作量太大没有时间认真对待病人,就辞职出来自己做了。
“我叫徐数,听乔卓跟我说了说你的情况,一会儿你就当交个朋友,咱们聊聊天。”
徐医生给人第一感觉脾气很随和,凌风猜想,靠着这样的气质,他应该很容易获得病人的信任。
乔卓把凌风推进诊疗室之后就先出去了。
诊疗室的门一关,徐数告诉凌风,这个房间隔音很好,并且在这个房间里进行的一切对话,他都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那乔卓呢,乔卓也是“第三个人”吗?
凌风想问。
徐数取出一份表格给他,“虽然咱们都是朋友,不过有些流程还是得走,这张表格你先填一下。”
凌风满心只想尽快离开,接过笔却没去看那份问卷,“徐医生,不好意思今天这么麻烦您,但是我其实真的没什么问题,就是因为腿疼晚上有点儿失眠,您给我开点儿安眠药就行了,不用填什么表格。”
徐数听见凌风的话之后笑了一下,“直接开药这个真的不行,如果我给你开了药,你就是我的病人了,我得对你负责。”
“如果你不想跟我聊也没关系,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跟卓子打个招呼,毕竟是他带你来我这里的。”
徐数出去了一会儿,乔卓就进来了。
然后一下子戳中了他这个穷鬼的痛脚——钱都花了,浪费可耻。
*
徐数给凌风的诊断是轻度抑郁。
不过这种情况在创伤截肢患者里面并不少见,同时因为凌风的突然发作是有外因的——关于那个他救的小女孩,凌风如实跟徐数说了——徐数的建议是先不要用药,以心理疏导为主,家人和朋友多陪陪他,安慰他。
至于那个小女孩儿金燕子的问题,徐数建议凌风,如果真的在意,不如干脆弄清楚她这么说的原因,按照凌风的叙述,那孩子的状态也不太对劲儿。
凌风明白那些道理,按照他以往的作风,肯定早就去找女孩儿的家长说清楚了。
只是之前一段时间他一直状态不太对,每天陷在消极的情绪里出不来,这才什么都没做。
不知道凌风是不是真的信了乔卓的鬼话,他在诊疗室里跟徐数聊了挺久。
出来之后,凌风和徐数之间的气氛已经相当融洽,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凌风也难得看起来眉目舒展、心情不错。
临走时,乔卓看了眼手表,估摸着时间,对凌风道,“我要去趟洗手间,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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