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里,派去的仆妇回来禀告没接到人,只带回一封林如海的亲笔书信,贾母顿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王夫人和邢夫人坐在下首安静如鸡,低头不敢吭声,气氛越发凝滞。王熙凤收到消息心里一跳,就知道老太太该是不高兴了,紧赶慢赶赶过去,掀开门帘走进去,若无其事的笑着哄老太太:“老太太千万别着急,姑妈和林姑父最是孝敬老太太,每年远在千里之外都不忘记咱们家的任何一个节礼、岁礼,我们家琏二爷回来时还说,林姑父一直念叨您呢,就想着什么时候能亲自来看望您老人家,听到老太太去接人定是没有不允的,如今姑妈生的妹妹没能来,想必是有什么不能来的缘由,老太太赶紧看看信里怎么说?”
听了王熙凤的话,贾母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有些伤感的说:“就你来招我!这么多儿女里。我最疼敏儿,如今她早早的去了,只留下我的外孙女一人孤苦伶仃的,我不放在眼前实在是不能安心啊,改日梦到了敏儿也无法向她交代·······”说着掉起了眼泪。
众人赶忙一顿劝慰才略略止住,贾母拿起林如海的信看完,面上一片动容之色,“我那外孙女黛玉是个有孝心的,要为敏儿守孝,不想来叨扰。”说着叹了一口气,“都是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话呢!我去给姑爷写封信,让他务必将我那可怜的黛玉给我送来!”
王夫人听了若有所思:贾家的媳妇不好过,不能与公婆同桌吃饭,每天都要伺候公婆小姑子吃过饭才能自己回房吃饭。当年贾敏未出嫁时备受宠爱,王夫人每日都要服侍贾敏用饭;而且王家养女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王夫人对女戒、佛经熟,却不通文墨,作为一个才女,贾敏是有些看不上她的,更何况贾敏出嫁时带走了大批嫁妆,让早就把贾家看做自己囊中之物的王夫人十分心疼,两人的关系着实疏远得很。
本来她就不待见贾敏,如今她的女儿更是个命硬的,万一妨碍了自己的宝玉可怎么好!
于是赶紧插嘴:“老太太,林姑爷想的也对。”看着贾母的神色有些不虞,王熙凤赶忙接过话:“是啊,我那妹妹有重孝在身,万一冲撞老太太就是罪过了!还有咱们宝玉是个极心疼姐姐妹妹的,定然爱与妹妹一处,若是被冲撞了有了什么不好的,老太太还不得心疼死啊!”
贾母最看重宝玉,听到这里心里就有几分悔意了,王熙凤看着她的脸色笑着说:“想必姑姑也不想让老太太有损伤,左右有林姑父呢,还能委屈了我那妹妹不成?老太太多差人去看看也就是了!如今姑姑刚去,姑父定是舍不得林妹妹离开家的。老太太最是心善,体谅林姑父的心思,多留人家父女相处几年,等妹妹出了孝再接过来吧。”
贾母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了,“敏儿最是孝顺,我懂她的心。更何况宝玉是我的命根子,要是宝玉真有什么不好,可不就要了我老婆子的命了吗!”
说着吩咐鸳鸯研墨,“我亲自写封信,你打发人赶快送去!”
写好信后,又让鸳鸯将自己陪嫁中的一块暖玉玉佩、一串珊瑚手串,一套羊脂玉扇柄的24时节团扇取出,与书信一并交给王熙凤,让她送去给林黛玉。
王夫人看着这些东西心里一阵肉疼,不过想到林黛玉不来自己家,心情就平复了,就当是破财消灾吧。
王熙凤故作委屈:“哎呦,平时您老的好东西就宝玉能得着,如今又添了一个林妹妹,可见是心疼他们俩的,我们这些没人要的也没人心疼。”贾母指着她笑道:“你把事情办好了我自然也心疼你!”
贾母的书信大概与林端同时到达扬州,林如海还没来得及看信,林端就来回话了,他将信先放在一边,让人传林端进来问话。
林端这几日在京都打听消息时发现了诸多不妥当的地方,心里不安,就更详细的打问了一番,大惊之下星夜兼程赶回来禀告林如海:“老爷,小的比贾家的人要早到京都几天,先去打听了荣国府的大小主子,然后想办法结识了贾家二太太的陪房周瑞,从他口中得知了府里主子们的情形。”
林如海皱着眉打断了林端,“这周瑞作为一个下人,居然敢在外面说主子的是非?”
“小的打听到在贾家,得脸的下人都比不得脸的主子还体面,下人们惯好攀高踩低,那嘴就跟漏子似的,随意谈论主子的是非不说,还半点不饶人。而且贾家豪富,主子身边体面的的下人家里都是仆妇成群的。”
“真是荒唐!”林端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作为一个下人,他的任务就是实话实说,多说就是越距了。
看着林如海紧皱的眉头,林端接着说:“贾家自老太爷去世后,二房入住了荣禧堂,现在当家的是从小在二房长大的大房的琏二爷贾琏的太太琏二奶奶,也是二房夫人的内侄女,出身自王家,据说是个极为精明能干的人物。贾家大房则是住了荣国府的东院儿,大老爷自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之后便赋闲在家,都说是个混不吝的角色,极为喜好古董,尤其最爱古扇;大房现在的正室姓刑,是原配张氏去世后续娶的,没能生养个一儿半女,据说只爱那些个金银之物,在府里地位着实尴尬的很,我听他们言语间也不见半分尊敬之意。大房如今除了琏二爷还有一个庶子名唤贾琮,一个庶女名唤迎春。
贾家的二老爷如今在工部任员外郎,听说为人方正严肃,最喜的便是读书人,在府里养了许多清客;二房夫人是王家的女儿,不通文墨,倒是惯常供佛念经。她膝下有两儿一女,长女元春送进了宫里做女史;长子贾珠因病去了,只留下一个遗腹子贾兰;还有一个嫡子名叫贾宝玉,据说出生时衔玉而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除此之外,二房还有一个庶子名唤贾环,一个庶女唤做探春。如今荣国府的迎春、探春二位小姐和宁国府贾珍老爷的胞妹惜春小姐一起养在荣国府老国公夫人身边。”
说着停顿了一下:“一起的还有还有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贾宝玉。”
林如海听的眉头快要拧成死结了,有嫡长子在,二房入住正院岂不是乱了规矩?而且那位贾宝玉他曾听太太说起过,比自己的黛玉要大一岁,因其出生时的不凡,贾家众人都十分看重,更兼相貌脾性都与岳丈相仿,尤其得贾家老太太的喜欢。可是小时也就罢了,如今都已经八岁了,还养在内宅是什么说法!
林端看着林如海越发难看的脸色,继续说:“贾家的三位姑娘据说个个出落得天仙儿似的,文采极好,但是小的打听贾家并没有给姑娘们请什么有名的老师,只是请了一个女先生略教一些针线、诗词。
而那贾宝玉至今仍未正式就学,连贾家的族学都不曾去过,每日里只和姐姐妹妹们在一起玩乐,家里大小主子下人都捧着他,老国公夫人也纵着他整日在内宅厮混。这位公子据说生的极其出色,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为人不喜读书,称还读书人是什么‘禄蠹’;最爱与姐姐妹妹们混作一堆,身边伺候的都是美貌的丫鬟,还总说些: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见了女儿就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之类的话。而且······”
越听越不像样,林如海黑着脸说:“还有什么,一并讲来!”
林端知道接下来的话定会惹怒林如海,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而且小的去的时候,贾家众人无不穿红着绿,披金戴银,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贾家小辈并没有素服示哀,也不曾去庙里为太太上香祈福。当日贾家接人的船回去时,码头只有几个不得脸的三等仆妇带着一顶小轿子去接,贾府大门也毫无动静,只有几个人在角门候着接待。小的听周瑞说,贾府并没有给咱们家的姑娘准备什么院子,可能要和老国公夫人一起住,但是本来是那贾宝玉陪着老国公夫人住的,也没什么要挪出来的迹象。”
林如海一掌拍在书案上,胸膛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显然已经气到了极致!信里再三要求自己将玉儿送去,可是嫡亲的外孙女到了居然只派几个下人去接,还只开了角门,这是给谁难堪呢!嫡亲的姑母去了,就算不戴孝,至少吃穿也要素一点,就算小辈们想不到,贾家的老太太也想不到!那可是她亲女儿!说穿了还是不在意罢了!
让自己将女儿送到这样的家里,别的暂且不说,只那般大的男孩子每日里混在身边,一起起居坐卧,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主子不成样子,下人也没有半点规矩,尊卑不分,情理不明。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放心的将玉儿送去,玉儿不定要受多少委屈!
想着心里就一阵后怕,还好听玉儿的私下里打听了一番,不然就酿成大错了!林如海平复了一下心情,问林端:“还有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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