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如海恢复了平静，林端继续说：“小的在京都那几天还想办法和一个贾府管厨房的嬷嬷搭上了话，打听了下贾府小姐和小爷们的性情，那嬷嬷提及大房的迎春小姐时无半分尊敬之意，只说性情孤僻懦弱，人人可欺，不讨老太太的喜欢；对二房的探春小姐倒有些巴结之意，说这是个聪慧机敏的人物，虽是庶女，但是自小养在太太身边，与那二爷贾宝玉相好，老太太和太太都很喜欢；还说宁国府的惜春小姐虽是宁国府贾珍的胞妹，却并不得父兄看重，只在荣国府生活。至于小爷们，那嬷嬷并未多提两房的庶子，简单几句也露着一股子看不上的意味，对那贾宝玉倒是赞不绝口。小的还看到有宫里的宦官前去贾家拿银子，打问了才知道是为宫里的二房大小姐元春打点之用，每年都要来好几次，每次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两！”

“看来这贾府是所图甚大啊！”林如海气极反笑，“只可惜从下面就坏了！”

让林端退下，林如海打开了贾母的来信，看完自嘲的一笑：“我和太太都看错了，这贾家是去不得了！”

书房里的烛火一夜未熄，林如海坐在书房里静静地想了一宿。

他得知了贾府的种种，又看了贾母的来信，自然明白贾府是不能去了，让贾母代自己抚养女儿恐怕会毁了自己的女儿。但是黛玉最好要有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教导才能在婚嫁时让人她忽略“丧妇长子”的名头，再说女儿大了总要嫁人，总得有人教导黛玉内宅之事的。林如海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宿，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找个靠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找靠山还有比皇帝更合适的吗？而且今上是个明君，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因此林如海连夜写了一封密折呈给当今圣上，天刚亮就差人快马送往京都。

送走了送信的人后，林如海像是放下了一副重担，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微合双目，长叹了一口气。他这一宿想的不仅是黛玉的事，还有如今的局势以及自己的处境。

林家四代列侯，起初只封袭了三世，到他父亲时皇帝额外加恩又袭了一代，到自己时无法承袭侯位，他也从不曾有什么担忧。因为林家不仅是钟鼎之家，亦是书香之家，他自小才智过人，苦读圣贤之书，对自己有信心。果然，他不负众望高中探花郎，入朝后因为家庭背景以及从小的教育，从没觉得官场艰难，步步高升至兰台寺大夫。当今即位后又钦点为正二品的巡盐御史，他的一生除了子嗣以外可谓极其顺利的。

林如海是自信的，也是骄傲的，他之前一直以为当今能将江南盐政交给他，说明当今心里是十分信重自己的。可是他却忽略了自己虽是天子门生，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实。

自己高中之时还是先皇时期，又与先皇看重的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中的贾家结亲，所以算得上是先帝的心腹忠臣了。也正因为如此，当今对用自己是有顾虑的。

他心里明白这一点，但是他的骄傲让他低不下头，他觉着急巴巴的表忠心的姿态太难看了，相信日久见人心，自己能守好江南就足以见他忠于当今。可是如今看来，或许自己的沉默让皇上误会了，江南是甄家的天下，与四大家族背后是同一个主子同气连枝，将自己放到这里来未尝没有试探之意。若自己真的将女儿送往贾府，或许就真的失信于当今圣上了。

照如今的情形，四大家族迟早不容于圣上，而自己和贾家关系太近了，若不及早在圣上那里和贾家分割开，那么林家也会被圣上当成一丘之貂。自己如今正是在悬崖边上，一念生，一念死。

想明白了这些，林如海想借这个机会尽早和贾家掰扯开。他在密折中告知圣上：家中妻子去世，幼女体弱多病，无人教养，希望圣上能赐下一个嬷嬷来教导女儿规矩处事、以及一个太医给女儿调理身体。如此一来疏远了贾家，二来向皇上表示了忠心之意。希望还来得及。

林黛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早起写了几张字后，正准备收拾好去林如海的书房读书，就见玉烟进来说：“姑娘，今早林管家让前院的小丫头来回话说林端昨日傍晚回来了，与老爷在书房里说了好久的话，老爷似乎还发了怒，晚饭也没用，就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宿，如今还没出来呢，送进去的早饭也没动，想请您一会子去瞧瞧老爷。”

发怒？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林如海生气呢，能把这么好脾气的人惹毛，看来事情大发了！也不知道林端都打听到了什么，怎么说的，把人气成这样！虽然挺高兴贾家露馅儿，但是可千万别把林如海气病了。

这样想着，林黛玉吩咐珠月去把周嬷嬷给自己熬的莲子百合粥盛一盅来，再带上一碟切成细丝的酸萝卜，林如海两顿没吃饭，吃点软糯开胃的才不至于胃疼。

到了书房前，只见林管家焦急的在门前来回转悠，还不敢让脚步声大了惊扰了林如海，见了林黛玉，脸上一喜，快步走过来躬身行礼。“林管家不必多礼，父亲还一个人在书房里？”

听到林黛玉的问话，林管家苦着脸说：“是啊，到如今都没动静，您要进去看看吗？”

“好，”，林黛玉也有些担心，赶紧走过去对着紧闭的门问道：“爹爹，我是玉儿，可以进来吗？”

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打开了。林如海苍白的脸漏了出来，“玉儿，你来了。”声音透着股虚浮无力。

林黛玉赶忙走进去扶住林如海，搀着他走到屋内的塌边坐下，有些担心的说：“爹爹你怎么样了？林管家说你两顿没吃饭了，还坐了一宿，身体怎么受得了，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该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然后又命珠月将粥和小菜拿出来，亲手盛了一碗端给林如海，“爹爹先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不迟。”

“玉儿放心，爹爹没事。”林如海看着女儿微皱眉头担忧自己的样子，微微一笑，心里更加庆幸自己做出的选择。

接过碗，就着萝卜丝香甜的吃完了粥，胃里暖暖的，一夜未睡又殚精竭虑的疲惫仿佛也褪去了大半。林管家命人将东西收拾下去，给父女俩倒了杯热奶茶后，带人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玉儿，林端打听消息回来了，你外祖家不是什么好去处，去那里的事就此作罢，以后为父也会为你挡回去。”林黛玉在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漏出疑惑。

林如海将林端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了林黛玉，尽管听过一遍，但是这会儿复述的时候还是不禁一阵恼怒涌上心头。林黛玉边听边在心里感叹：这林端是个人才啊！边边角角都打听到了，比剧情也不差多少！

“爹爹莫气，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往后离远一点就是了。”林黛玉假惺惺的安慰林如海。

“为父知道了。既然如此，我儿就安心在家里，等开春了，爹爹给你请几个先生教授琴棋书画，针线女红，如今也松散不了几天了。”林如海在心里琢磨着扬州城里可以请来给女儿做老师的人，林黛玉则是拿帕子挡住了微抽的嘴角，听起来就知道好日子到头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林如海已经将贾母送给林黛玉的东西送到她这里了，锦瑟一一打开锦盒拿给林黛玉看，确实是好东西。贾母出嫁的时候四大家族正如日中天，她又在贾家主持了十几年的中馈，外加这些年子女的孝敬、外人的供奉，她可以说是贾家最有钱的人了。林黛玉不禁感叹：贾母对林妹妹确实是放在心上疼爱，只是当林妹妹和贾家或者贾宝玉的利益冲突时，她却又能毫不犹豫地舍弃掉林妹妹。不能说她错，只能说够狠，林黛玉一点都不想面对这样的人。

“将这些先放起来吧。”自从林黛玉有了单独的院子，贾敏和林如海就将她洗三、百日、周岁以及每个生日、年节收到的东西都交给了她，已经快要堆满一间屋子了，林黛玉也从最开始的少见多怪到现在的见怪不怪了，真是甜蜜的忧伤啊！

这个年节是林黛玉过得第一个没有贾敏的年，也让喜庆的年节多了几分悲伤压抑的气氛。

贾敏生病时，家里的一切就都交给林家的大管家了，所以即使没了主持中馈的女主人也并不显得慌乱。

而后京城里的消息传来，林如海又发狠查处发买了一批家里的下人，多是贾家带来的那些手脚不干净，多嘴多舌的下人，林黛玉身边也有一个照顾的嬷嬷被处置了。那嬷嬷是贾敏的奶嬷嬷的女儿，平日里偷奸耍滑，惯好黛玉耳边说一些贾家如何了得，如何不凡，要多多亲近贾家之类的浑话，让林黛玉不胜其烦，但是看在贾敏的面子上又不能发作，只能疏远一点，这下耳边终于清净了。

将下人清理了一番后，空缺的职位选了林家的家生子顶上，唯独林黛玉身边的嬷嬷并没有再选人，她也只以为身边的人够多了，所以没有多问。

因为还在孝期，整个年节过得十分简单安静，父女俩祭祖后吃了一顿素宴就结束了。人情往来有林如海和林管家，林黛玉不操那份心，只是将自己这几个月抄的佛经派人送到了扬州城外的栖灵寺供在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