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爱和暴力,那对双生子

爱和暴力,那对双生子

新警察故事

关祖

序.

得到许多爱的人才能做好人,所以他可以,而我不能。

正文.

翻看旧照片的时候,我发现我们认识了好多年;而今后我们见不到彼此的日子会更长。世界上少了一个和我如此相像的人,想到这里我为我自己流泪。

关祖,原谅我不为你的死而难过,在无爱的世界里,你何尝不是寻得解脱。

你不喜欢我给你拍照,总是说:“我人就在你面前。”

我明白某些照片里有你难言的阴影。

还好我曾写过一段时间的日记。

阿祖,没想到我要用这种方式怀念你。

小时候我们就是邻居。你家很大很豪华,我家自然也不差,可我们谁都不愿意呆在家里;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很快玩在一起。

我们避开保姆和司机,偷遛出去“寻宝”。翻开泥土的时候,你对我说:“以后我想做飞行员,这样我可以长出翅膀,飞出地面,远远的离开家、离开香港、离开这个世界,越远越好,再不要回来。”你又问我:“阿盈,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

没等给你回答,我们就因把衣服搞得脏兮兮的而各受惩罚。我被禁足,你忍着皮带留下的痛跌跌撞撞的翻过花园,在我窗下守着我。

我在日记本上写到:“…阿祖身上常常有伤,可他不肯让我看,更不肯让我给他擦药。于是我说:‘我身上也有伤。’

阿祖小心翼翼地挽起我的袖子,又挽起我的裤脚,看见白花花的皮肤,大骂我是骗子。

我赶紧抓住阿祖的手不让他离开。

我指了指我的胸口。

我说:‘阿祖,他们怕让别人看见,因此伤我在这里。’

阿祖把他的头轻轻抵在我心口,我听见他的心如潮水翻涌。

我的衬衫被眼泪砸出凹陷,这应当是一个小孩子能流出的最多的泪。

我也为我的阿祖流泪。”

阿祖,我没有骗过你,倘若你听过我父母讲的那些话,就会明白怨诅比拳脚伤人。

你当然明白,我怎么会忘,你成长的过程中何曾少了谩骂。

中学时我读了寄宿制的女校,周六周日才能回家。你向我抱怨,不能枕着我的心跳,你一周有五天失眠。

我说:“我得了胸口痛的病,不戒掉我,你一周要失眠足七天。”

“阿盈,这不是病,这是你变成女人的过程”你耐心的同我解释,“除非,你变成像妈妈和阿姨一样的女人,那才叫患病。”

我向你起誓我不会。我不会日日出去打牌、购物、聚会,不会乱发脾气,不会对丈夫的暴力视而不见;我一定疼爱我的小孩。

你笑了,“阿盈,请先把我当做你的小孩。”

我办了走读,你又枕到我的心脏。

生理课上讲,在女性青春发育期,需要较高雌激素水平刺激第二性征的出现,从而推动身体发育。遵循激素分泌的规律,我学着同学也交男友。

当我把他介绍给你认识时,你一拳打塌他的鼻梁。

接着是眼睛、牙齿、内脏。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你实施暴行。

他几近断气时你终于舍得停手,看见我的表情,你忽然笑了。

你说:“阿盈,我不懂什么是爱,你也不懂;干脆我们都别去烦扰旁人。”

血水和雨水掺杂着从你手指低落。

我希望雨中你听见我肯定的答复。

阿祖,你说对了,你确实不懂爱。渐渐的你身边冒出许多女人,她们大同小异,有的喜欢你的皮囊,有的喜欢你的钱。

Sue和她们有很大的不同。

我从书上看到,爱一个人会不自觉地追随他的脚步,世界从此以那个人为中心,一举一动都是对他的模仿;又看到,爱人时眼睛会讲话,情与意在对视间无声交换。

那些描述她都符合。

但你对她的反馈与书上的男主角大相径庭:你的眼睛是死的,你的吻也是。

你扔了我的书,还训我,说我迟早把脑子看坏。

可一年年的时光过去,我痛恨自己始终清醒。

我不觉得鲜花、珠宝、包包有什么精美珍贵的,于我而言它们都可以用钱轻易买到。既然小时候爸爸妈妈可以用大额支票把我们打发,为什么长大后我们还要爱惜这样看不见真心的感情。

每次有人送我礼物时,我心生厌烦,只觉得他们廉价;看电影、吃饭、逛街,全是在浪费我时间——原本我要用那些时间陪你。

阿祖,你说对了,我也不懂爱。

有时候我思考我们两个算什么。

大概率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你打着游戏还不忘嗤笑我,“你有要好到接吻的朋友吗?”

在火爆惊诧的眼神中我慌忙捂住你的嘴巴。

你面色不虞。

我从不怕别人知晓我们的关系,只是阿祖,有些事情我愿意把它看做秘密。

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比如,脆弱时你会像小狗一样咬住我的耳朵,用力时你的拇指会紧按我的虎口。

你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是你活动基地的编外人员,你教我拳击,教我轮滑,也教我组枪;凡是你会的,你毫不吝啬地全都教给我。

一次次你笑我摔倒,我没生过你的气,因为我明白那不是嘲笑。

“没学会走就要跑哇,”你蹲下捏我脸颊,“这次要不要我扶你?”

我恶狠狠地把手拍进你掌心。

阿祖,你与我之间一定有心灵感应,不然为什么你开枪的时候,我心有不安。即使你瞒着我,在我看到劫案的电视报道时,也知察那是你。

虽然清楚极限运动不能弥合你心的痛苦,但我没料想你会杀人;我更没料想你会把对叔叔的恨意转嫁到其他警察身上。

既然你伤了别人,自然有东西会去伤你。

譬如,“你做的事一点也不值得骄傲”,还有,“我害怕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你丹凤眼垂低,隐隐有泪。

我理应告诉你我错了,我不该用从前听来的话欺侮你。

我应该耐心的劝诫你,告诉你还有回头的余地;哪怕没有人这样对我,哪怕我没处学习这样的本领。

你把我赶去美国,我也赌气不拨你电话。

一时之间我们断了联系。

很久很久之后的一晚我接到你的电话,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听到八岁关祖的哭声。

他哭着对我说:“得到许多爱的人才能做好人,所以他可以,而我不能。”

“阿盈,不要做坏女人,快回来陪我呀。”

我以我能实现的最快的速度请假、订机票、收拾行李。

可我错过你。

阿祖,我不要结婚,也不要生小孩,我都没能照顾好你。本来,你要去做飞行员,或是从事随便什么其他的职业;本来,你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

是不是因为我得了名叫“坏女人”的病,把你一个人丢在香港,所以上帝罚我再见不到你?

倘若我能医好,我们两个是不是还能在一起?

我不再祷告上帝,我求你给我答案。

先前我以为这是个没有爱小孩的大人的城市,你、我、Sue、刘天、火爆、Mas,我们的过往都是佐证资料。但因你说了有人得到爱,我想看看他是谁。

他穿着一件肥大不合身的兜帽风衣,因里面是白衬衫配滑稽的黑领带,所以一脱外套,格外像个酒吧服务员。

他习惯双手插兜,走几步便颠起脚来,多有一种无拘无束的桀骜风格。

不出我所料的,他格外爱笑;他也格外热心,好于打抱不平。

因我想了解他,我追他到咖啡厅、健身房、图书馆,我追他到他所至的每一个角落。

阿祖,我没学会你的追踪与反追踪。

他凑到我近前,笑嘻嘻地问:“小姐,你是不是暗恋我?难道因为我帮你追回钱包,你要以身相许?”

阿祖,我想我不讨厌好人。我不喜欢郑小锋,只是因为我更喜欢你。

最近我迷上在浴缸里待至热水变冰。

我不回美国,也不出家门。

心理医师几乎日日来访,他们以为我因你的死得了痴病。

这是为什么?

阿祖,为什么要闹到这般情景才有人知道我们得病?为什么他们只看到我们的病,却看不到自己的?

他们才最应该打针吃药,我要将他们全部送进精神病院。

阿祖,这次没有你帮我。

父母的暴力让我们相遇,最终也把我们引向死路。

香港和这个世界都属于快乐的人。

阿祖,你不快乐。

而我,我都同你一样,我无法说自己快乐。

后记.

烟花每在空中盛开一次,阿盈就向后退一步,直到她退进阿祖的怀里。

“我不要看了,”随着声响阿盈瑟缩一下,“我怕吓出心肌炎。”

阿祖难得没用话揶揄阿盈,顺势抱住她,把脸深深埋下。阿盈猜阿祖一定又是挨了打,她抚摸他的手背,又抚摸他的头发。

“今天是新年啊。”阿盈喃喃道。

“你有什么愿望?”烟花停歇的空隙,阿盈贴住阿祖的耳朵问。

阿祖有些恶劣的回答:“我希望,香港日日都有烟花。”

阿盈只舍得轻轻推下阿祖,她不知道阿祖伤在哪里。又听见阿祖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阿盈故意吊着阿祖,任他怎么吹气挠痒,就是把话含在嘴里不回答。

烟花接续升起,星光一片中阿祖看见阿盈的嘴唇翁动。

他听见了,也看懂了。

阿盈说:“希望我们都能有好结果。”

阿祖想起那个雨夜,他问阿盈会不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阿盈,”阿祖用尽他最大的力气,把声音,连同他那颗炽热的心,一起逼出胸腔,“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一定会有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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