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失明06

06.

“不许再来看我。”

这句话背后藏了邱刚敖的好多担忧。

监狱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又有无数他的仇家,他不能因私欲把她置于不安全的环境中。另想到,家里监狱很远,如果乘交通工具来,需要地铁倒巴士;如果搭的士,一路上与司机同处密闭空间,她看不见,还是个女孩子,他害怕她会吃亏。

总之,香港很危险,有他守护或没他保卫,都是一样的危险,他太微不足道。

他连她都左右不了,或是说,他连自己都左右不了。

连接他们命运的绳索因他的入狱而崩断了,她有能力自理,大可以离他而去——他意愿她好,但说着“不许再来看我”,手指却在玻璃上勾勒她的轮廓。

提前释放的消息,邱刚敖没告诉邱月薏。邱刚敖劝自己,他不在,她可以活得更快乐,更自由。

想法是这样,原定出狱的那天邱刚敖还是没忍住跟踪邱月薏。他看她清晨就从家里出发,在监狱外等了整日。天色大晚时,连警务人员都上前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邱月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今天的人已经走尽了吗?”

“已经走尽了。”

“是不是我站得太远?有人没看见?”

“你站得很近,如果其中有你的家人,一定会看见。”

“劳烦你,他们是一行五个人……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时出来……我的哥哥,他一米七五左右,戴眼镜的,鼻梁和眉骨都很高……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呢?”

“抱歉,小姐,我想没有这样一个人。”

“大概是我记错日期了,谢谢。”

隔天邱月薏又去了,第三天,第四天……警务人员见她可怜,每出来一个人都让他认一认邱月薏;实在等不到,警务人员劝说她回家等。

“我知道了,”邱月薏说,“今天也多谢。”

邱刚敖心情复杂,他盼望她去,他盼望她不要去;最终她不去,是他失魂落魄。

当日夜里邱刚敖用钥匙打开家门。知道邱月薏睡眠浅,邱刚敖故意制造声响。

“是谁?”邱月薏闻声出来。

邱刚敖狠下心喊她大名邱月薏,开口却成了“小妹”。

“果然是我把日子记错了。”邱月薏无不懊恼,“多坚持一天就好了,多坚持一天我就能接到你了。”

耶和华用七天创造了天地万物。

她用七天创造了他。

他的骨中骨,他的肉中肉,他的圣母,他的新上帝。

他再没有理由远离她。

邱月薏坐在沙发上,邱刚敖跪在她两腿间;邱月薏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着身体,手落在邱刚敖的头顶,仿佛为他受洗。

“欸,你头发变长了。”邱月薏揉弄几下邱刚敖的头发,“跟进警校前一样,不对,还要长一点。”

“现在不用剪了。”

邱月薏的手从侧边向下划,邱刚敖偏过一点头,使她的指尖避开他额角的伤疤。脸上的伤疤太多,邱刚敖谨慎着动作。

“你的眼镜呢?”邱月薏的手走到邱刚敖的眉骨与眼窝。

以为邱刚敖忘记领回眼镜,邱月薏伸手去拉沙发旁的边柜抽屉;邱刚敖疑心邱月薏要走,两只胳膊猛然锁住她的腰,另多添几分力。

“在这里,”邱月薏摸出一个眼镜盒,“我给你备了一副,不过是原来的度数……四年了,但是,许多个四年里你一直都是这个度数,我记得。”

邱刚敖忍回眼泪,因为邱月薏正给他戴眼镜;戴好眼镜手再向下,邱刚敖松开邱月薏的腰,却捉住她的手。

“哥哥给你煮东西吃,好不好?”

“怎么了?”邱月薏问,“你的脸怎么了?”

“没怎么。”邱刚敖搪塞。

“那就让我摸呀。”

邱刚敖把邱月薏的手放在他没有伤疤的那一侧脸颊,“给你摸,哪里有事?”

邱月薏要去摸另一边,邱刚敖将手摊开,死死按住她的手背。她的一块手心覆盖他的嘴唇,他贪心的吻了吻。

“没事,小妹。”邱刚敖在邱月薏的掌纹上不停地说,“没事。”

“肯定有事。”邱月薏抬起另一只手,也被邱刚敖扣住,“邱刚敖!”

“听话,哥哥没事。”邱刚敖把邱月薏的两只手拢在一起,推回到她的胸口,“乖了,哥哥煮东西给你吃。”

“不乖。”

“乖不乖?”邱刚敖捏了捏邱月薏的鼻子,语气哄弄。

怎么忘了?他的妹妹是个小哭包,惯会用抽泣对付他的。邱刚敖把邱月薏搂进怀中,“好了,好了,不哭。哥哥回来,你不开心吗?再哭,哥哥就走了。”

“哥哥。”邱月薏闻言扣紧搭在邱刚敖后脖颈的双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所有的委屈和苦楚,尽在这一刻爆发了。她的怀抱已能收容他的全部愤懑,仍觉不够,咬开她的脖颈,让血流出来——既是洗刷他的冤情,也是排出她的污毒。

“没事了。”邱月薏轻声说,“没事了。”

世界上最爱的爱,能有多爱?他爱她,这份爱大抵是能与之相比的。他怕她不知道,他怕她知道的不够深;她看不见,他又怕语言不能表达完全。幸而有动作,拥抱的双手再做紧密,月光灼热,融化后黏合。

至于滴碌碌滚落的汗珠,是他们黏合不住一部分;没那么洁净,索性让它们逝去。余下的有好多,脚踝,腰窝,手肘……如此种种,能供无数的消遣。

她是否摘取一根肋骨?他的手好奇的探索。倘若是,他要如何确定自己的存在与地位?全是傻问题——他是她的了,因此全是傻问题。

“小妹,把我当做其他的男人吧,然后吻我。”邱刚敖说这句话时,他们已发生了几次,“这样的话,于你而言不算错。”

“你要我把你当做谁呢?”邱月薏哭了,无人知晓原因,“你情愿我在吻谁呢?”

听得邱刚敖哭着说“我不知道”,邱月薏不再讲话,去吻他的双唇。

他们的关系是一场巨大的自欺欺人;她认了,她还有什么不认的呢?

一个念头钻进邱月薏的脑海,她希望他也可以失明,那样他也能把她当做其他的女人。

这样的话,他们两个都不算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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