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霄尘当场震惊地僵立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反应，血色槐花瓣落在他肩头，仿佛凝固的血痂。青年周身萦绕的黑雾与额间若隐若现的魔纹，将记忆中那个乖巧的徒儿碾得粉碎。

可随后，他胸腔中一点点溢出愈发汹涌澎湃的情绪，几乎叫嚣着要将他淹没。

他这一路来的辛劳，他的担心，他的忧虑，他的忐忑……统统在此刻轰然爆发，迅速酝酿成巨大的滔天愤怒。与对面青年过分到诡异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

“为什么……你杀了他们？……”白霄尘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不敢置信地颤声质问道，“长溯，临走之前，你究竟是怎么答应我的？！”

这似乎是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生硬地喊出对方全名。白霄尘平日极少生气，他的怒火大到如此，已是极为稀有。

而周身煞气滚滚的黑衣青年闻声回头，静静看着他，眸光晦暗不明，看了会儿，又静静答道。

“我没有。”

白霄尘手掌蓦然攥得咯吱作响，他强压下满腔怒火，如一阵疾风般冲向首峰山顶，同对方擦肩而过。然后在长溯都完全没反应过来之时，一头冲进掌门院落。

参天古槐下，他双手翻飞，迅速四处结印，继而，半空中渐渐出现了泛着腾腾黑雾的咒符痕迹，显然，此地施展过阵法。并且痕迹碎片瞅着还新鲜，是刚施展过没几天的样子。

白霄尘万万没想到，如今长溯对着自己，竟也能面不改色地说谎。他眼前发昏发聩，反手指向那处，咬牙坚持道：“好，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眼下证据在前，他对着这阵法印迹，脸色沉得可怕：“你，不过修炼二十余载，竟能以一己之力，独自打通了直达北疆魔域的传送阵法。放眼目前整个修真界，能做到的修士屈指可数……当年玉痕已是天纵之才，苦修几百年，才能达到如此功力，而你……”

眼覆盲带的布衣道人缓缓转过身，忽地冷笑一声，“看来你背地里偷偷修炼的魔道功法果然有用，果然厉害！”

方才长溯就紧随他而来，但全程一直在院门口看着他复原阵法，他站在院门口，神情模糊在光晕里。

他始终沉默不语。

不辩解即是默认，而这无声的默认，让白霄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几乎快崩溃，脑中传来难以抑制的尖锐如针扎的疼痛：“他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不只是前来寻求庇佑的凡人百姓，还有与你朝夕相伴的师弟妹们，苗景、陈蕴玉、江月鹿……他们都曾与你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过，你怎么忍心把他们送去阴川的？……”

“长溯，你告诉我，你怎忍心？！！”

过了许久，终于，青年慢慢出了声，嗓音沙哑得可怕：“我为何不忍心。难道看着毒蛊蔓延，害死修真界更多人，你便开心了吗？”

“可分明还有机会！”白霄尘猛地抽出那卷画卷，砸在对方身前，“这是我从昆仑仙麓求来的办法，事情完全没到最后一步！毒发还有时日，再坚持坚持，所有人都能得救！可你为何，就这样统统放弃他们？！”

长溯静站在那里，只微微垂头，轻声道：“再坚持坚持，呵，我为何要坚持？再拖下去，如果我也因此染上蛊毒……”

他缓缓抬起狭长眼睑，轻声问道，“师尊，便是这样，你也不许我弃了他们吗？你也要牺牲我吗？”

白霄尘嘴唇陡然一颤，但又迅速恢复了冰冷的神情。他望着对方，不免悲声道：“我乃玉绡山掌门，你是掌门首徒，他们心目中敬仰的大师兄。”他神色悲戚，“若真保不住他们，我又有何颜面，继续苟活……”

“师尊，你总是这样。”而长溯似是牵动着嘴角，僵硬扯着，艰难笑了一下，“师尊你总是为了那些外人，变成这个样子。”

“你记着这个、惦着那个，却独独忘了，你曾经承诺过我些什么……这么多年，我都忍着，没有说……师尊，这些年，自从建立门派的这么多年，你一直很忙，很忙，忙到我根本见不到你。如今，没有外人，你终于能好好看我了……”

“他们是外人？”白霄尘惊然打断，怒不可遏，“苗景陈蕴玉他们，对你来说，也是外人吗？他们那么尊敬你，每日喊你大师兄，我不在，你于他们而言如兄如父，甚至比我更像师尊！将他们推入阴川之时，你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心痛和愧疚吗？！”

长溯眼中光芒颤动了一下，却很快，就语气生硬而冷漠地回道：“当然。除了你我，其他的自然皆是外人。”

“师尊，你可能根本不知道，从你收他们入门那一刻起，我就恨透你了……我也恨透他们了……他们为什么要侵入我们的生活？……我看着你一个一个弟子往门内领，我那时，恨不得他们统统下地狱……”

“混账！”白霄尘怒火上头，气愤冲破了他的理智，一掌狠狠挥出，“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么多年我教你的，全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打完后，他自己也惊了。

但怒意让他立刻坚定了下来。

那一掌力气之大，长溯踉跄着后退十几步才停住。他嘴角渗出鲜血，维持着被打的姿势，歪着头，血滴答滴答，顺着他下巴，一点一点滴落在土地里。

四周寂静至极。

他忽地笑了一下，嘴角弧度更大了：“师尊，你终于肯好好看我了，你好久没和我说过这么多话了……”他慢慢大笑起来，却又被血呛到，开始咳嗽。

他撑着膝盖，艰难站起身，似是还想朝白霄尘靠近。

“师尊，你为了这些人，你为了这些外人，第一次打我，你从来，都没打过我……你以前，连句重话都没曾对我说过……”

他一边靠近，一边如自暴自弃般，继续放声大笑，几欲癫狂。

“那个会温声对我说话对我笑，哄我睡觉，视我为唯一珍贵，说好要相依为命的师尊，他去哪儿了呢？”长溯突然声音发厉，眼底隐隐冒出红光，大吼道，“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白霄尘怒火未消，这对话驴头不对马嘴，他手都在发抖。

“混账！我问你可曾知错？！”

谁知长溯竟也似发了狠般，咬住牙死不退让：“不曾！我又没错，为何要认？！”

修士本能发作，白霄尘铿地从远处地上随便祭来一柄剑来，猛地握于掌间，飞身攻向长溯。而长溯也掌心厉光闪现，抬手挡下。

打斗对招转瞬便起，二人瞬间战作一团，剑光与黑雾交织，气浪掀翻了满树槐花，将原本静谧的院落搅得一片狼藉。

许是场地有限，打得不畅快，二人又前后腾空，默契转移战场，飞回到玉绡山山门底下。

当世两大高手对战比试，放在平时，该是精彩异常。可此刻却完全不是那回事。二人皆处于暴怒之中，互不相让。白霄尘没了平日里宠溺徒儿的宽容和适可而止，而长溯也分明起着要打败自己师尊、证明自己正确的不服与倔强。

山林间银光阵阵，气吞山河，剑气滔天。

激战中，白霄尘眼前长长盲带不慎飘落，露出了那双极其漂亮的淡色眼眸，他身边亦渐渐旋起因强大灵性而起的徐徐凉风。

年轻人的容貌现于眼前，白霄尘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似是惊讶于自己徒儿不知何时竟已长得如此高大俊美了。

但他很快又压下。

因为对面青年眼瞳分明通红，手中断剑亦黑雾缭绕，赫然运转的是魔道功法。

白霄尘脸色阴沉：“不曾想，你如今堂而皇之，在我面前使用魔功，竟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腾然升空，劈剑朝对方斩下，“只是不知，你谋害同门此举，是魔功迷了心智，还是你的本性就是如此！”

长溯抬起宽剑，咬牙全力抵挡，他额间青筋暴起：“既是师尊已全然不信我，还何故多问！”

白霄尘厉声，更是加大力道，压制对方：“你此行此举，冷心绝情，叫我如何信你？！”

长溯苦苦坚持，双腿发抖，却毫不嘴软：“你一去数月，几近半年有余，我坚持这么久，对他们已算仁至义尽，谈何无情！”

白霄尘微顿：“半年？我速去速回，在昆仑仙麓停留仅仅一夜，前后不过十日，何谓半年？……”

长溯冷笑：“你除了前几日还频繁给我玉玦联络，到了后来，直接失联。直到前几日我才联系上你，你匆匆赶回。我何苦骗你？！”

白霄尘顿时愣住，心中猛地一震——昆仑仙麓的时间流速，或许是与外界不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他心中霎时揪成一团。

可同时，又有一种巨大的苍凉感和无力感将他笼罩。因为，从时间上来看，竟和当年谢君清的预言，几乎一模一样，完全应验……

玉绡山苦苦拖了大半年，最后终究是在这场灾难中，全员覆灭……

白霄尘身形一晃，心中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几乎要被击碎。

可面对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庞，他心思急转，极快的几个瞬间之后，很快下了决定。

“便是这样，也不是你屠戮同门的理由！”他蓦地抬眼，冷冷笑了一声，“何必废话，接招！”

长溯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只能继续接招。

转眼已过百招。长溯一个年轻修士，能在名声远扬多年的扶鸾真人手下走这么多招，不可不称之为绝世奇才。

但差距过大，长溯终是不敌。

白霄尘趁其前腹面门大开，足底踩竹，一个反弹旋身，直直举剑朝对方刺去。长溯来不及侧身，完全是避无可避之势。白霄尘杀意决绝，长剑直刺长溯要害。

瞳孔映出剑影，长溯周身一凛，转眼仅在方寸间。

若是搁在玉绡山平日练剑时，认输便是，胜者自会收招。然而此番，长溯却似乎并没有打算认输的意思。

电光火石之间，他既没有攻击，也没有躲，而是出乎意料、脸色平静地，直接剑柄脱了掌，似是弃剑就此放弃所有的抵抗。

甚至双臂大张，露出毫无防备的胸膛，摆出一个似是想要去迎面拥抱那人、明显纰漏大绽的姿势。

白霄尘瞳孔骤缩，下意识就要立刻回剑。可亦是电光火石，他不知想到什么，要收的剑身，又硬生生拐了回去。

高手过招，眨眼之间，便已招起招落。

于是，等反应过来之时，那道三只宽的银白剑身，在长溯万分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已穿透了他的心口。

鲜血如决堤般喷涌而出，溅在白霄尘苍白的脸上，又顺着剑柄落回他手掌，热乎乎黏了他满手。

他眼中剧震，但又坚定地握住了。

长溯眼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剑，又艰难抬眸看向白霄尘：“你……真的要杀我？……”他朝白霄尘方向缓缓抬手，似是想去够到什么，可是却没力气了，还没触到，就支撑不住，复又垂落下来。

他赤红着眼瞳，却满眼都是不甘。

“自我遇见你，这么多年来，你仅解开过两次眼带……那次是为了救我……而这次……是为了，杀我……”他断断续续地艰难说道，声音越来越弱，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

最终仍是无力地倒下了，头也歪侧在地，身下血淌得越来越多。

“为什么……我不明白……白霄尘，我，不明白……”

那双黝黑眸中，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光芒，统统渐次褪去，最后彻底失去神采，只徒劳映着空洞。

此间重归寂静。

而布衣道人前一瞬还满目的怒容，此刻如同转眼凋零的夜昙般，霎时完全撤去，只剩下满目恍恍然的无措苍凉。

长剑落地发出清响，白霄尘跌坐在地：“溯儿……”他颤着声，想摸向青年俊朗分明的面庞，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他俯下身，如锻青丝黏着血迹垂下，唇角边血淅淅沥沥，滴在青年英俊硬朗的脸侧，“对不起，为师、为师只能这样做，我别无选择……”

他满眼痛苦之色，“莫要恨我……”

“不，若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好好活下去，那你还是……恨我吧……”

“溯儿，对不起，可我，我没别的办法了。”

他咬破自己指尖，在地上画出古老阵法，最终将手掌深深按进地面泥土里，二人身下阵法旋转出阵阵光芒。

“溯儿啊……”血色残阳下，他俯跪在已没了气息的青年面前，声声唤着对方名字，然后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牵起对方骨节日渐长开的冰凉左手，清瘦脊背颤抖着，哭声混着风声，渐渐消散在寂静的玉绡山中。

呜呜呜好狗血，我狂喜。苍蝇搓手手

我果真是土狗口味…[沉思]

下一章收个尾应该这一卷就结束惹[鸽子][鸽子]

我思考一下收尾写啥[鸽子][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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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第 2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