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乃天子脚下,其繁华程度自是难以言喻。
子渊常年在江浙一带,听惯了吴侬软语,乍一听这京话,还颇有几分不习惯。相较于江浙话的柔雅婉转,京话则在豪放大气上占了上风。
“少爷,属下觉着,这京城与杭州最大的不同,就是女人不再全是三寸金莲了。”无轻见路过的女子很多都是天足,忍不住笑着低声道。
子渊把玩着手中的精巧小扇,也微微勾起唇角。
“其实少爷的眼光还真是与众不同呐。”无翼也笑道:“那些个文人书生都对‘三寸金莲’痴迷到不行,少爷怎的就不喜欢?”
子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扇子敲打手心:“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了?我可是希望将来的夫人能与我一同骑马射箭的,再者,我一向对太过畸形之物没好感。”
“那少爷岂不是要娶满洲姑奶奶了?汉人小姐哪有会骑马射箭的啊?”无轻愈想愈担忧:“只是少爷现如今是汉人的身份,满汉又不通婚……那少爷得到何时才能成亲啊?”
“你家少爷我今年才是十七,不是三十七也不是四十七,用得着这么担心吗?”子渊睨了他一眼,笑斥道:“行了,不说这个了,和王府到底在哪儿?”
无翼扫了周遭一眼:“照着吴亮的说法,应该不远了。少爷,听吴亮说,那和亲王七八天前就发了讣文,今儿个正巧是他的活丧之日,满朝文武与宗室皇亲都得去吊丧哪。”
“七八天前就发讣文了?”子渊稍稍放缓脚步,略显诧异:“那和亲王赶路速度挺快啊?”
无轻嘿嘿笑了起来:“少爷,听闻那和亲王时常办葬礼就是变着法儿的给自个儿捞钱,他这次那么急的又办了一次活丧,估摸着是心疼那六十万两银子了!”
和硕和亲王乃当今圣上唯二的亲弟弟,更是最受宠眷的亲王,地位自是崇高非凡。故而即使他这活丧不过是瞎胡闹,却也会有满朝文武乃至相当一部分的宗室皇亲前来捧场。不少人还指望着自己送上的礼物会得王爷青眼,自己好结个善缘、得到更多机会高升。
就连和亲王门口两尊大石狮子的脖颈上都绑了白绸,前来“吊丧”的文武百官却仍旧在有说有笑,那模样,不似来参加葬礼,倒像是来赶赴喜宴。
一片惨白与来客们喜笑颜开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看着极是怪异。
无翼呵呵笑道:“少爷,这和亲王也真真是个怪异之人,哪有人爱好给自己办丧事的啊?这不是诅咒自己快些死么?”
“我倒觉得这和亲王甚为有趣。”子渊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与他给我的印象大相径庭。”
三人走到王府大门前,却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下了。
“几位爷,请出示请柬。”
“请柬?”无轻快人快语:“我还第一次听说办丧事也要发请柬的!”
正说着,一个身着朝服,应是六品官的人递给了侍卫一张红底白字的帖子,就径直进去了。
“没有请柬就不能进去?”子渊很好脾气的开口:“在下与和亲王爷乃旧识,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旧识?”清朗好听的男声自背后响起:“和亲王怎会认识江浙一带的人?”
子渊偏过头去,就见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上身穿绣有精致暗纹的天青色褂子,下身是深白色袍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皂靴的清俊男子站在他身侧,背负着手,气度极是不凡。
“哟,三爷也来了?”侍卫赶紧笑着行了个礼:“奴才给三爷请安了!”又朝着子渊三人道:“这位是当今圣上的三阿哥,还不赶紧给三阿哥请安?”
子渊眼底的笑意淡了不少,沉默许久,最终却只是侧过身,向那位三阿哥象征性的拱了拱手:“三阿哥。”
这人怎么好似在哪儿见过?三阿哥心下暗忖,表面却是不动声色,也不计较子渊的失礼之处,反而温言笑道:“这位公子既是五叔的旧识,就与我一同进来吧?”
“三爷!”侍卫一惊:“可他没请柬……不过既是三爷开口了,那自是可以进去!”见三阿哥抬眼看向自己,侍卫顿时出了冷汗,赶紧改口道。
“你就不怕我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随着那三阿哥进了王府前院,听着愈来愈大的哭声与刺耳的哀乐声,子渊抿紧了唇——他素来喜静,对如此嘈杂之处自是极其厌恶的。
三阿哥哈哈一笑,颇为爽朗:“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自信的。公子你虽是极富傲气,却并非心地不纯的恶人。”
子渊摸摸下巴:“我倒没觉着我极富傲气。”
“见到皇子不下跪,甚至没有丝毫恭敬之意,若你这还不算高傲,那得什么模样才算有傲气?”三阿哥笑道。
“对了,你说你与和亲王乃旧识?你看着最多不过十六七岁——我怎不晓得五叔何时多了个忘年交了?”
子渊笑的双眼弯弯,甚是秀气无害:“三阿哥说笑了,哪算的上是什么忘年交?不过就是和亲王欠了我银子,我今儿个来……算是讨债的吧?”
“讨债?”三阿哥眼里的惊诧一闪而逝:“他居然还会欠债不还?欠多少?”
“并非是不还,只不过他当时没那么多银两罢了。”俊雅文秀的少年嗓音柔和,真是怎么看怎么善良:“也不是很多……六十万两而已。”
“六十万两……而已?!”饶是三阿哥,此时也禁不住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他……他做什么欠了那么多银子?”
“他女儿毁了我心爱之物,又舍不得让我打他女儿一顿,只好赔银子了。三阿哥,不知和亲王现在何处?若您有空,还劳烦您带在下去看看。”
“……五叔大约又躺在棺材里吃些果子和鸡鸭鱼肉了。”三阿哥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往这边走——对了,我还没问公子的尊姓大名?”
“夏子渊,无字。”
三阿哥稍稍一愣,却并未追问下去——他的心思都放在眼前这人放在所说之话上了。和亲王的女儿毁了他的心爱之物?只是和亲王这么多年只有一女,乾隆初年就被皇帝收为养女抚育宫中,并早在乾隆十五年就下嫁了巴林辅国公德勒克,怎会……
四人走进灵堂,就见一口实木棺材放在中央,而灵堂内的女眷,年轻男子,虽都披麻戴孝的,脸上却并无悲戚之色,有两个甚至还盘腿坐在地上,聊得热火朝天。
棺材内空荡荡的。
“三堂兄来了?”一个约莫十三四岁,浓眉大眼,模样很是英挺的少年牵着一个三四岁,眉目灵秀的小娃娃走了过来:“三堂兄今儿来得可真晚!”
永璋尚未来得及答话,那小娃娃就挣脱了少年的手,摇摇摆摆的跑到了永璋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永璋,你怎么什么礼物都没带啊?”
永璋蹲下身,笑呵呵的道:“给小叔叔请安了。小叔叔,侄儿可穷得很呐,还指望着今儿来五叔这儿蹭饭呢,哪有银子买礼物?”
“你这是食嗟来之食。”小娃娃背着手,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分外惹人发笑。
“小叔叔。”那少年一脸无奈:“不会用词儿就别乱用啊。”
永璋笑着站起身,见子渊有些惊异,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二十四叔公的小儿子,弘超小叔叔。这是我五叔的小儿子,永璔。”
“这几位是……”永璔疑惑的问道。
永璋负手笑道:“这位夏公子是你阿玛的债主……对了,五叔呢?”
永璔上前一步,忍着笑低声道:“四伯来了,和阿玛在后院儿呢,两人也不晓得在吵些个什么东西,只依稀听见阿玛说什么四伯把他东西给弄丢了。哦,四堂兄和六堂兄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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