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怎么不能去?”子渊见永璔过来说和亲王叫他去书房,却不叫三阿哥去,有些奇怪。
“哦,是四伯叫三堂兄去后花园,所以三堂兄不能一块儿过去了。”永璔笑道:“三堂兄,四伯叫你赶紧过去呢。”
永璋压下心底的怪异,笑着向子渊抱拳告辞。
子渊随着永璔七拐八绕的到了和亲王府的书房,一推门,就见乾隆坐于宽大的书桌后,正漫不经心的翻着书。
永璔忍着笑行了个礼,道:“阿玛,夏公子到了。”
这人还真是和亲王?子渊看看乾隆,又瞟了几眼永璔,发现他们却有几分相像之处,终是认定了那莫名的违和感只是自己的错觉——他哪里知道,乾隆与弘昼的长相都肖似其父雍正帝,而永璔模样生的极像弘昼——这样下来,他们两人能不有几分相似么?
“夏公子。”乾隆站起身笑道:“夏公子可也来了,本王还怕你不来呢,那玉佩乃皇兄的御赐之物,若是皇上哪天问起,本王却拿不出玉佩,可就糟了。永璔,你先出去吧。”
永璔应了一声,关门后一面快步离开,一面忍不住捂嘴笑。
瞧这和亲王的言谈举止,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干出活着就给自己办丧礼之事的人……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子渊压下心思,也笑道:“王爷的速度可真快,带着女眷,竟还不过十天就由杭州赶回了京城。”
“十天?”乾隆奇道:“夏公子这是怎算出来的?本王分明是昨日才刚刚抵京啊。”
子渊更是奇怪:“昨日才刚刚抵京?那我怎听人说,王爷这讣文,七八日前就发出去了?”
乾隆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好一会儿才干笑道:“……啊,你是说这个……这是我早就跟他们说好了到了那天就叫人发的……”
子渊也不欲在这事上多做纠缠,拿出欠条和玉佩放到了书桌上:“还请王爷把六十万两银子给我吧?”
“银票本王已经让奴才去拿了,夏公子先坐吧?”
子渊坐定后,不经意的转过眼,正好扫到了挂于对面墙上的一幅山水画——画中山清水秀,蜂飞蝶舞,白云掠过山峦。
能看得出来,这绘画之人虽称不上丹青妙手,画技却也是颇为高超的。
子渊起身走到那幅画前看了半晌,蓦地转头笑道:“想不到和亲王的书画也堪称一绝啊。”
乾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幅画乃弘昼所作。
“呵呵……夏公子过奖了。”
“不过这落款怎与王爷的字迹大相径庭?”子渊细细看了,实在觉得古怪:“这字虽与王爷的笔迹风格相近,却一看就知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呃……这落款是出自皇兄之手,自是与本王的笔迹不同了。”
出自乾隆之手?子渊想起了在那把折扇上乾隆皇帝所书的狂草——没想到那皇帝狂草写的不行,小楷倒是不错?
乾隆留与夏雨荷的三样信物里,只有折扇与那幅画上有他的手迹。折扇上他所书的是狂草,那幅画上他虽是用小楷落得款,却只有寥寥数字。
而因夏雨荷对那幅画极为宝贝,子渊又常年不在济南,故而他长这么大,只在五六岁时草草看过一次那幅画,这才认不出乾隆的楷书。
“爷,银票拿来了。”
“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一身青衣的小厮躬身走了进来,双手把银票放到了桌上。乾隆挥挥手,他行了个礼,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夏公子,这是通和钱庄的银票。”
“……通和钱庄?”子渊微微一怔,突然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
“怎么了?”
“没什么。”子渊又弯起了眼睛,拈起那叠银票扫了眼——这银票全都是一万两一张,拿在手里感觉暄暄软软的,厚厚的一叠。
“和王爷,那在下就告辞了。”
乾隆挑挑眉:“夏公子不数数?就不怕本王少给了你几张银票?”
“几万两银子我还不曾放在眼里——若真是少了,那也只能算本少爷倒霉。”秀雅的少年笑眯眯的,口气却陡然由谦逊变为了高傲:“不过想必和王爷是不会做出如此有损自己声誉之事的吧?”
“本王乃人人皆知的荒唐王爷,哪还有什么声誉可言?”乾隆摸着下巴,努力学着弘昼的语气:“本王的银子也不是路上捡来的,这六十万两又不是小数目,你怎知道本王不会少给你几张?”
“……若真少了,那几万两银子就算是报答王爷救命之恩的谢礼吧。”子渊沉默半晌,冷冷的开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却又“覆水难收”,最终只能匆匆向乾隆拱拱手转身出了屋子。
“救命之恩?”乾隆一脸茫然的坐在椅子上——这句话从何说起啊?
“少爷,您这是怎的了?”无翼迎上去,奇道:“那和亲王惹着您了?”
子渊把银票塞给无翼,抿紧了唇,半晌才道:“那和亲王与我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大不相同?”无轻一头雾水:“那少爷您认为的和亲王该是什么模样啊?”
子渊眉尖微蹙:“听夫人的描述,和亲王该是更为平易近人与不拘小节,但他却是……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无翼,你把这银票分给京里的那些掌柜们,还有,到附近的寺庙请个和尚到府里去。”
无翼丝毫不惊讶的恭声应是,仿佛“请个和尚到府里去”的这句话他早就听习惯了——也确实是听习惯了。
子渊现在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如玉公子的模样,骨子里可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说来也奇怪,他孪生妹妹夏紫薇的性子,与母亲夏雨荷一脉相承,他却是除了那张脸,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出第二点与夏雨荷的相同之处了——夏雨荷的温柔沉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他却是与生俱来的暴躁残忍脾气;夏雨荷喜好吟诗作画,他却独爱骑马射箭;夏雨荷善良的能为救一不相干之人放弃生命,他却是反了过来——自私的能为自身安危让数个乃至十数个无辜生灵从这世间消失;夏雨荷能为一个负心男人守身如玉十七八年也无怨无悔,但这若放在他身上,他怕是撑死两年就会去把那男人千刀万剐已泄心头怒火。
现如今见到他的人,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位温润如玉的夏公子,幼时竟是个脾气暴虐,动辄发火,爱憎分明到了极端的人。
因着性子太过暴躁,喜怒不定,十岁时义父龙云就请了一位高僧来府。那高僧把他整日押在佛堂里,带着他吃斋念佛,生生把他磨成了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后又随名师学习琴棋书画来磨练心性——如今人们谈起年纪轻轻就手腕高超的夏公子,哪个不说他喜爱书画品茶?除去身边几个亲近之人,就连他的亲娘,亲妹妹也不晓得他更爱骑马狩猎。
只是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个尚未满十七的少年人罢了,偶尔还是会有压制不住本性的时候——比如方才他就因不喜“和亲王”而冲口说出了那句“若真少了,那几万两银子就算是报答王爷救命之恩的谢礼吧。”
而每到这时,他都要遵从义父之令,吃十日清淡的素斋,并请一位高僧来府,与他一并诵念佛经,以平心境。
“夏公子这就要走么?”子渊刚走到前院,就听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他顿住脚步,回身笑道:“三阿哥,在下已取回了银子,还留在这儿作甚?”
永璋似是不愿他这么快就离开,顿了一下,开始理所当然的没话找话:“夏公子听口音是江浙一带的吧?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莫不是只为了那六十万两银子?”
带着笑意的语气,叫人怎样都反感不起来。
子渊失笑:“我若有那么闲就好了。我家里有生意在京城,我是过来照看着的。”
“那……夏公子岂不是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日子?”
“大约要半年左右吧。”
永璋对这个优雅有礼,模样极是秀气,又面善的夏公子很有好感,听他这么说,莫名有些高兴。
“那……不晓得夏公子在京城这些日子要住哪儿?”
“帽儿胡同最里头的宅子。”子渊笑眯眯的,回答的倒是爽快。
“帽儿胡同?”永璋笑道:“咱们还真是有缘,那儿离我府上也不远呐。”
“救命之恩?”后花园的凉亭里,弘昼翘着二郎腿坐着,满脸茫然:“没有吧?那个夏子渊你也说了看着才十六七,又是江浙那边的,我哪时去过那地儿啊?再者,若我真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还能认不出你是假的?”
乾隆却仍是满腹疑窦:“但他看着不像是说谎啊……”
“这我就不晓得了。”弘昼笑呵呵的道:“不过我可真没救过他,若我对谁有过什么救命之恩,我哪能忘了啊?”
“……罢了罢了,他可能就顺口那么一说吧。”这位乾隆爷与他皇父雍正爷最大的不同就是,雍正帝遇到莫名其妙之事,必要想透了才会罢休。而他则是在想一会儿发现仍想不透后,就撂下不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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