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会

“夏公子小小年岁就一心向佛,善哉善哉。”说话的中年僧人盘腿坐于软垫之上,手中缓慢的转动佛珠,慈眉善目。

子渊抿唇笑笑,颇有几分尴尬:“不瞒大师说,在下时常诵经念佛,不过是遵从父亲之令,借此来平息心中躁动,好做到心如止水罢了。”

中年僧人低低的笑了两声:“夏公子,哪个人诵经念佛,不是为了图个心平气和呢?”

子渊微微一怔,笑道:“倒也是这个理儿。”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强逼着自己与中年僧人一遍遍诵读,背诵着对他来说枯燥无味的佛经,倒也慢慢静下了心来——诵念佛经,确是磨练性子的好法子。

“少主子。”不知过了多久,佛堂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传来丫鬟柔软恭敬的声音:“少主子,用膳的时辰到了。”

“哦?”子渊倏地睁开双眸,却在扫到那中年僧人时,顿了顿,欲盖弥彰的轻咳一声,不轻不重的训斥道:“哪个准许你能随意到这儿来打扰的?”

丫鬟眼底笑意溢满,嘴上却诚惶诚恐:“少,少主子,是奴婢考虑不周……还望少主子恕罪。”

中年僧人缓缓睁开眼,微微笑道:“既是用膳的时辰到了,夏公子就快去吧。公子的心思已不在这佛经之上,再诵读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了然的笑意让子渊更是尴尬。

“像夏公子这样小小年纪,就能在佛堂里打坐数个时辰之久,已属难得。”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中年僧人缓声道:“有不少人诵经念佛了一辈子,还做不到心如止水的在佛堂里打坐这么长时间呐。”

子渊缓了脸色,起身笑道:“在下今日叫厨子备的全是素食,大师与在下一同前去用膳可好?”

中年僧人也不假意推拒,起身向子渊施了一礼。“那贫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子渊闷在府里,连着念了几日的佛,吃了几日寡淡的素食,终于决定出去走走了。

“少爷,属下觉得您看着比几日前更文雅几分了呐。”无轻凑到他身边,笑容满面,别有用心:“所以……属下觉着您没必要连着吃十日素食啊,隔几日吃一次不就好了?”

子渊顿住脚步,瞟了他一眼:“我让你跟着一块儿吃素了?”

见自个儿的心思被少爷觉察出来,无轻也不藏着掖着了,苦着脸道:“少爷,您是没让属下跟着一块儿吃素不假,但最上头的主子都整日茹素,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还敢多吃肉啊……这几日下来,属下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昨儿晚上做梦还梦到吃肉呢……”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守规矩了?”子渊惊异的笑道:“若我没记错,我以往吃素的时候,可好几次都看到你对着一桌的肉在大快朵颐啊。”

无轻哭丧着脸:“这地儿哪能跟在庄子里比啊?况且这几日那个什么高僧不都在吗?厨房里的那几个厨子好像都被那和尚给点化了,非说锅里若炒了荤菜再炒素菜,素食也就会沾了荤腥,既是对大师不敬,也是对少爷的不敬……一开始吧,属下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再说少爷您都吃素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陪着吃也是理所当然……可是……”无轻不知该怎么往下说,急的直跺脚。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子渊轻咳几声,压下了差点喷出来的笑意:“你这几日都没吃肉?”

无轻哭丧着脸:“回少爷的话,就吃过一次。您不知道,那些个厨子忒大胆了,半分也不把属下放在眼里!”

“无轻,我发觉连着吃几日素,你脾性也好了不少啊?这若是放在以前,依你的性子能让区区几个厨子骑你头上来?”

无轻僵了僵,干笑两声:“其实也不是我脾性好……说实话,那几个厨子的手艺确实不比庄子里的差,再者,少爷您这几日不都是在专心诵念佛经么?我也不好用这种小事来打搅您,这才让那几个厨子安稳活到今天的……”

言下之意就是那几个厨子的手艺若非那么好,他们早就没了命了。

“这京城酒楼那么多,你就不会到酒楼饭馆里吃肉去?”

无轻眨眨眼,笑的有些狗腿:“属下这不是怕若去了,少爷找属下的时候找不着人嘛!”

“得了吧,我还不晓得你?你打小就是你们弟兄三个中最懒的,你根本就是懒得去吧?”子渊笑睨了他一眼:“你不是想吃肉吗?今儿个本少爷带你去酒楼吃,走吧?”

“可是……我吃肉少爷您吃素,少爷您不会觉得馋么?”

“你当我也跟你似的无肉不欢?”子渊把小红蛇从袖笼里拽出来,一圈一圈的缠绕在手指上:“这京城哪家酒楼的桂花糕好?”

无轻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感情少爷是为了给小飞找个能吃桂花糕的地儿,才说要带属下去酒楼的啊?”

“好了,别贫了。”子渊抬手敲了他一记,笑道:“你跟小飞计较什么?”

无轻呵呵笑着摸摸头:“少爷,听吴亮说,这京城最有名的就是龙源楼了,那里头的厨子,十个有九个在宫里当过御厨!那楼前的匾额,据说还是雍正爷的亲笔御书呐!”

“唔?”子渊有些惊诧:“雍正爷怎会和一家酒楼扯上关系?”

无轻笑道:“若是普通酒楼,那自是扯不上关系的,但若是皇子开的酒楼呢?那龙源楼背后的东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和亲王爷。听吴亮说,那龙源楼,乃和亲王爷于雍正十一年初就开了的,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能进去的大都是皇亲国戚,就连普通的八旗子弟都不好意思去哪!”

“属下想着,既然那地儿的厨子都是御厨,做出来的桂花糕再怎么着也难吃不到哪儿去吧?”

“这倒是。”子渊抿唇笑笑:“那就去龙源楼吧。”

这龙源楼足有三层,比起其他酒楼来格外的鹤立鸡群。高悬的匾额上有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龙源楼。

子渊顿住脚步,仰头细细看了半晌,笑道:“无轻,这雍正爷的字可真是好。”

那匾额上的三个大字,字体略长,清俊挺拔,秀雅有加,连绵一气,书写者定是品味高雅,心思较阴柔细腻之人。但其中下笔压力极重,笔直的短竖与墨迹压力的不均匀,却又暴露出了书写者意志坚毅,极为自信自负,较为暴躁冲动的性子。

无轻也细细看了看,点头附和——他虽是对书法这一块儿无甚研究,但也是能看出这三个字是极秀雅的,

“少爷,依属下之见,这雍正爷的字,可是比乾隆爷的要漂亮多了。”

“何以见得?”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响起,子渊回头一看,就见一个有几分面熟,着浅蓝长袍马褂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一手把玩着扇子,一手负于身后,看表情,似是有些……幸灾乐祸?

目光一转,就见“和亲王”微皱着眉头站在一边。

“和王爷。”

弘昼下意识的想张嘴答应,却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四哥,硬生生闭上了嘴。话在舌尖打个转儿,出来已然变了样。

“……你们……认识?”

乾隆压下心底对无轻那句话的不满,笑道:“这位就是我向你提过的夏子渊夏公子。”

“原来是夏公子。”弘昼恍然,上下打量了子渊一番,目露赞赏:“久仰夏公子大名了。夏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气度不凡,真真是难得。”

“这位……爷过奖了。”见“和亲王”不打算向自己介绍身边之人的身份,子渊识趣的没追问下去:“若和王爷无事,在下就先进去了。”

“哎……等等!”弘昼两步跨过来,用扇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朝着无轻道:“你适才说,雍正爷的字,比之当今圣上要漂亮不少?”

“怎么了?”无轻很是茫然。

“你见过当今圣上的字?”乾隆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沉声道。

“那是自然!”无轻笑了起来,口无遮拦:“当今皇上爱四处题字,光是杭州就有不少,哪个没见过啊?”

况且光是那折扇之上的字,他就看了有不下三十次。

“无轻!”见乾隆的面色略显难看,子渊还以为他是不爱听旁人贬低他的皇兄,不悦的低斥一句:“我看你也要好好诵读佛经了!”

“少爷……”无轻一惊,赶忙低下头,面色微微发白。

他这位少爷平素里虽是不大会和身边的人生气,但若真发起火来,也是极可怕的。

弘昼连着瞟了乾隆好几眼,忍着笑刚想说什么,就见乾隆一语不发的率先进了门。

“和王爷这是怎的了?”就算无轻说当今皇上的字不如先帝,他也不必如此气恼吧?当今圣上是他的兄长不假,那先帝不还是他亲阿玛?有必要这么……子渊不留痕迹的皱皱眉,对“和亲王”更是不喜。

这和亲王真人也忒那什么了一点,与夫人描述的半分也不像啊?莫非他真是因为老了而改了性子了?

“估摸着是不喜夏公子说当今圣上的字不如先帝爷吧?”弘昼也是口没遮拦。

“……那和王爷与皇上的感情可真是好。”

弘昼憋着笑点头。

因着大部分座位早就被人占了,故而子渊与乾隆,弘昼两人不可避免的成为了邻桌。

“少爷,没其他位子了……”

“你就坐这地儿吃吧,我不会同你抢肉的。”子渊哈哈一笑,撩袍子坐下。

“少爷怎的又埋汰属下……”无轻嘟哝着坐下。

“这位爷,你要点儿什么?”小二把手巾搭在肩上,小跑过来,笑容虽是透着股恭敬热情劲儿,却不像别家似的点头哈腰,颇惹人好感。

“我要一盘桂花糕即可。”子渊慢条斯理的开口:“剩余的问他吧。”

“好叻,这位客官,您要点儿什么?”小二见多了达官贵人,早炼出了一双火眼金睛,自是能看出无轻虽和子渊谈笑自如,却是他的下属,不留痕迹的把尊称“爷”改为了“客官。”

“啊……我要清蒸鸡,红炖肉,水晶肘子,烧鹅,爆鳝段,炒虾仁儿……”

“你点的菜,可全都要吃完。”子渊挑眉扫了他一眼:“何时吃完何时回府。”

“全,全都吃完?”无轻愣了——他显然也是晓得自个儿没那么大的肚皮:“……可少爷,属下这几日就沾了点儿荤腥,您就让属下每样都尝尝鲜吧?”

子渊沉默半晌,没理他,抬眼看向店小二:“小二哥,敢问还有空着的雅间?”

“有有有!”店小二连忙笑道:“回这位爷的话,那三楼的醉思仙,瑶池宴与状元门这三间都空着!”

“状元门?”子渊笑道:“怎起了这么个名儿?和其余的也不搭啊。”

“回这位爷的话,那间本来是叫叶香阁的,但因着几年前的状元公在科考时包了那间房有月余,每日都到那里用膳。待那位状元公被圣上钦点为殿试第一名后,我们东家就把那叶香阁改成状元门了,意思是进了那扇门,就有可能成为状元。您还别说,这几年呐,不少想金榜题名的举子都特意到那间屋里去用膳,想沾沾喜气。”

子渊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对了,你们东家,就是当朝和亲王爷吧?”一面说一面向低头喝茶的乾隆望去。

店小二一愣,旋即笑道:“正是!”话虽如此,却并未朝乾隆那桌看一眼,应是完全不识和亲王本人。

子渊笑笑:“那就是状元门吧。无轻,你也到那儿去用膳,沾沾状元公的喜气,保不齐将来也能金榜题名呢。”

“少爷说笑了,我又不去考试,哪能金榜题名啊?”无轻摸摸头笑道,却是顺从的站起身,在店小二的引路下往三楼走去。

不大一会儿,用金丝白盘盛着的桂花糕就端了上来。

“嘶嘶……”小红蛇闻到桂花糕的香味,哧溜一声从子渊的袖笼里钻了出来——正巧弘昼转过头来,生生被吓了一跳。

“……夏公子,这是……”

“这是我养的蛇。”子渊把小红蛇拿到桌上,笑眯眯的把一块桂花糕捏成几半,一块一块的喂到小红蛇嘴里。

小红蛇大张着嘴,那闪亮的毒牙看的弘昼和闻声转过头的乾隆都心惊肉跳。

因着他们是坐于二楼的角落里,斜前方又有柱子挡着,前面来用膳喝茶的客人才没看到一条通体鲜红的小蛇吃桂花糕的“奇景”。

弘昼有些害怕又极感兴趣的盯着小红蛇看了好一会儿,“这蛇居然会吃桂花糕?!还是红的?四哥……”他虽是喊出四哥后就因想起乾隆如今的身份而硬生生刹车,子渊却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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