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
弘昼回望过去,显得比子渊还疑惑无辜。
“您称和王爷……四哥?”子渊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却并未抓住:“据在下所知,和王爷乃是先皇的第五位皇子吧?”
“呃……”弘昼僵了几秒,在乾隆的暗暗瞪视下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哦,夏公子误会了,我方才说的‘四哥’并非是弘昼,而是……呃,四阿哥弘时。”
“四阿哥弘时?”子渊更是疑惑:“但是据在下所知,当今圣上才是先帝雍正爷的第四子,而您口中的弘时,乃先帝第三子吧?”
“夏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撒了一次谎,第二次时弘昼就顺溜多了:“私底下,我们兄弟都习惯用未序齿时的排行来互相称呼。弘时虽是先帝爷的皇三子,却实际上排行第四,我们私底下都称他为四哥。就像弘瞻乃先帝的皇六子,我与弘昼私底下却仍习惯称呼他为十弟。而弘时自幼就极是怕蛇,我方才想说的是,若四哥弘时在,看到这蛇指不定得被吓成什么样呐。”
乾隆暗暗松了口气,向弘昼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老五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机灵!
“那,您是……”能称弘时为哥哥,弘瞻为弟弟,对和亲王直呼其名,又与他年岁相仿的男子,普天之下除了当今圣上以外,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这人是乾隆?!只是言谈举止,怎与夫人描述的大相径庭?!
“我……”弘昼也反应过来了,哭丧着脸看向真正的乾隆爷。
“夏公子猜到了?”乾隆抿了口茶,低声笑道:“这位就是当今的圣上。”
弘昼差点被自个儿的口水呛着。
子渊瞳孔微缩,却是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几番后,心底的违和感愈来愈重。
莫非是夫人把这兄弟两人的脾性给记错了?怎么看着正好反过来?
这时,前一桌的客人用完膳,起身离了座位,朝楼下走去。
“正好这儿有个空桌呐!几位爷这边请!”小二的声音打断了子渊的思绪,他抬眼一看,就见三个模样打扮都是极好的贵公子谈笑风生的往这边走。右边的那个最小,看着不过十五六的模样,正朝着年岁较他稍长的男子笑道:“三哥,弟弟可不敢诓您,那白吟霜虽说见天儿的一身白,看着挺晦气的,但那嗓子可真是好,把不少爷们都迷得晕晕乎乎的,心甘情愿大把掏银子。那多隆您知道吧?就是武郡王宝贝的不得了的老来子,他这段日子日日瞒着他阿玛来龙源楼,就是为了那个白吟霜!”
“那个叫白吟霜的嗓子真那么好,那我还真要见识……”他目光不经意落到了子渊身上,先是一怔,继而惊喜的快步走过来:“夏公子?”
这三人正是乾隆帝的三阿哥永璋,四阿哥永珹与六阿哥永。
“三阿哥。”子渊站起身,扫了永珹和永一眼,在心里把他们划分成了和亲王的儿子。
“永璋也会来听人唱小曲儿?”弘昼笑呵呵的道。永璋三人闻声望去,在看到乾隆时均是一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打了个千儿:“给阿玛请安,给五叔请安。”
他们也叫五叔?子渊一怔——那这两人也是皇子了?
“在外就不必如此多礼了。”收到乾隆的眼神示意,弘昼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不是要听曲儿么?就坐这儿吧。”
永珹正巧站在子渊这张桌的边上,弘昼话尚未落音,他就觉得手背痒痒的,低头一看,就见一条通体鲜红如血的红蛇正不停的用信子来碰触他的手背……
永珹登时面色惨白,两腿发软,另一只手狠狠掐住永的手臂,这才勉强站稳了——弘时确是怕蛇不假,而他对蛇的恐惧要超过弘时数倍不止。
“你掐我作甚?!”永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怒目瞪向永珹。
子渊回过神,这才发现暂时被他遗忘的小红蛇正想爬到永珹手上去,赶紧把它一把拽回来,略显尴尬的笑笑:“真对不住,小飞太调皮了……”
永珹沉默半晌,才勉强道:“夏公子真是对蛇偏爱有加。”
估摸着这兄弟三人都不想和乾隆弘昼坐一桌,干脆把椅子都搬到了子渊这桌的边上坐着,让原本是两人坐的位置硬生生挤了四个人——这三位爷还理所当然的很。
见子渊默默地盯着自己看,永璋顿了顿,笑着拱拱手:“夏公子,叨扰了。”
碍于桌上的小红蛇,永珹一直把目光放在楼下,转都不愿,也不敢转过来。永摸着自己的手臂,抿着唇不知想些个什么。
这时,一个着白色薄裙,杨柳细腰,目光盈盈如秋水的女子缓缓走上大堂的矮台,坐到矮台的板凳上后,双手放于膝上,长睫微垂,轻咬下唇,端的是楚楚可怜。
随后,一个拿着破旧二胡的驼背老汉也走了上来。
一楼大堂里霎时安静了许多,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女子身上,兴味盎然。
“三哥,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那个白吟霜。”永笑道。
永璋眼神极好,离得那么远细细打量一番后也把那白吟霜的样貌体态都看了个大概。“这女人怎的一副薄命相?”
确实,这白吟霜虽称得上是中上之姿,却是鼻尖唇薄,嘴唇粉白不说,面色也不大好看,再加之她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与苦情的眼神……真真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她这一生会有半分的福气。
“就是这样才惹人怜嘛。”弘昼笑呵呵的接口:“现在这爷们不大都喜爱行似弱柳扶风的江南女子?那白吟霜看着娇娇弱弱的,倒是和江南女子颇有几分相似。”
乾隆挑眉睨了他一眼:“你喜欢她?”
“怎么可能?”弘昼笑着摆手道:“我对这种女人可不感兴趣,不过这种的,不是四……咳,六弟你的偏爱么?”
“六弟?”永璋三人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三人都并非不知世事的毛头小子,故虽是满腹疑惑,却也没人问出来。
和亲王的偏爱?子渊眯起眼睛,又塞了一小块儿桂花糕给小飞——但据他所知,当今皇上的大部分皇子都是汉族出身的嫔妃所出,而杭州知府也说,当今皇帝与圣祖仁皇帝晚年一样,多宠汉女,对身段娇柔、姿容秀丽的女子更是偏爱……皇帝怎会不喜白吟霜这一型的?
倒是和亲王,只知他与其嫡福晋相敬如宾,未曾听人说过他喜爱这种类型的女子。
“奴家先为众位客官唱一段‘窦娥冤’。”白吟霜站起身,向众人盈盈一拜,柔的几近滴水的嗓音让不少男人骨头都酥了。
“忽听得唤窦娥愁锁眉上,想起了老婆婆好不凄凉。只见她发了怒有话难讲,禁妈妈呼唤我所为哪桩?……这官司眼见得不明不暗,那赃官害得我负屈含冤;倘若是我死后灵应不显,怎见得此时我怨气冲天,我不要半星红血红尘溅,将鲜血俱洒在白练之间;四下里望旗杆人人得见,还要你六月里雪满阶前……”
她的嗓音凄凉婉转,倒像真是背负着天大的冤仇。
“夏公子觉得这白吟霜嗓子如何?”永璋见子渊依旧在一块一块的给小红蛇喂桂花糕,似是对那女子唱的曲儿心不在焉,连忙轻声笑道。
“尚可。”子渊摸摸小红蛇的尾巴,笑道:“就是太凄凉了些,我不大喜欢在这种地儿听调子太悲的曲儿。”
话音刚落,永璋就赞同的点头道:“这调子是太悲了些。”
“少爷!”无轻快步走过来,在看到桌前坐满了人后微微一愣。
“这么快就吃了了?”
无轻摸摸头,有些尴尬的笑笑:“虽是觉着自个儿能把那些菜都给吃了,但其实没吃多点儿就饱了……少爷,这两人谁啊?”
永珹与永随乾隆在庄子上借宿时,他和无尘到城里去查看店铺了,故而不认得这两人。
“是三阿哥的弟弟。”轻描淡写的语气与发问者听后平静的态度让永珹和永都莫名对自个儿的身份起了怀疑——他们到底还是不是皇子?这世上居然还有不把皇子当一回事儿的?!
“你去,跟那白吟霜说换个喜庆点儿的曲儿。”
无轻应了一声,一溜烟儿跑了下去。
白吟霜唱完那曲《窦娥冤》,又楚楚可怜的向前来龙源楼用膳的客人行了个礼。
无轻把一块碎银扔到那驼背老汉的怀里。“你这调子太悲了,我们少爷让你换个喜庆点儿的曲儿。”
“这位,这位客官是嫌民女唱的不好?”白吟霜眼底渐渐被委屈溢满,盈盈的大眼多了一层泪雾。
无轻莫名的瞥了她一眼:“不是嫌你唱的不好,是嫌你这调子太悲了,我们少爷不爱听。”
“奴家,奴家不是故意的……”白吟霜竟是膝盖一弯就跪到了地上,低低的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唱这么悲的调子的……”
无轻被她哭的更是莫名其妙,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股大力推开,一个也是一身白的年轻男子冲到白吟霜面前,怜惜的把她扶起来。
“莫哭了,你叫什么名儿?”
白吟霜怔怔的看着眼前满目温柔,样貌英俊的公子爷,不禁羞红了脸,小声道:“民女白吟霜。”
无轻愕然的看着这一男一女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深情款款的四目相对,微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你怎能这么侮辱吟霜?!”和白吟霜对视了好久,又替她把眼泪擦干后,那男子愤怒的转头冲无轻吼道。
弘昼一口茶被呛在了嗓子眼儿里:“那男的谁啊?!”
乾隆则是面色铁青:“……硕亲王的世子富察皓祯。”
“是他的儿子?”弘昼一脸惊诧:“我记得那硕亲王也算是个人才了,怎会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子渊冷眼向下望去,见那富察皓祯涨红着脸,手舞足蹈的斥责无轻没道德,是在用银子侮辱一个可怜的柔弱女子,双眸微眯,手里的桂花糕被捏成了粉末。
好个硕亲王的世子!
“你胡扯些什么?”无轻终于反应过来了,阴沉着脸打断富察皓祯的话:“她是歌伎,我给她银子让她换首曲儿,怎的就成侮辱她了?!”
白吟霜一语不发,颤抖着肩膀站在一边小声啜泣着,若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会以为无轻对她做了什么禽兽不如之事。
“就是,富察皓祯,区区一个歌伎罢了,你就是想英雄救美,也不用信口雌黄的冤枉人家这位小哥儿啊。”一个浓眉虎目的男子摇着扇子走了过来,眼底满是嘲讽。走到白吟霜面前,啪的合上扇子,用扇尖强行抬起了她的下巴:“啧啧,哭的还真是梨花带……”
话还未说完,就被脸色难看的富察皓祯一拳打到了嘴角。
浓眉男子被打得连着倒退数步,手上的扇子也掉了。
“你……”那男子瞠目结舌的捂着嘴角,显然是不敢相信富察皓祯居然会突然就给他一拳。大堂里的其余人眼睛都亮了,就连二楼也有不少人兴致勃勃的伸着脖子往下看。
“好你个富察皓祯!区区一个异姓王的儿子罢了,居然敢打爷?!”那男子狠狠抹了一下嘴角,暴跳如雷的冲上去,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哎呦,两位爷哎,别打了……”龙源楼的掌柜跑出来,站在一边急的直跺脚。
“三阿哥,敢问那人是谁?”子渊把手上桂花糕的渣子拍干净,又重新弯起了眼睛。
“哦,那人乃武郡王世子多隆。”永璋笑道:“武郡王乃裕宪亲王福全的后嗣,本只位列镇国公,但因在平定大金川与准噶尔叛乱中厥功甚伟,故而在乾隆十六年被汗阿玛晋封为多罗贝勒,又在乾隆二十二年被汗阿玛封为武郡王。那武郡王连着生了五个女儿,年近四旬才得了多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又是与嫡福晋所生,自然快把他宠上了天。”
“那多隆是在去年与富察皓祯一同封的世子,听闻两人打小就认识,也打小就不对付。”
子渊只问了一句,他却洋洋洒洒说了近二百字,细心的叫人咋舌。
“原来如此。”子渊笑笑,对这三阿哥也莫名添了几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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