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开满了花。
山吹花璀璨绚烂,花瓣凌乱散落,明黄色的花丛里饱满妖力的鲜血潺潺如溪。
那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妖怪。
有着长长的黑发,头发遮住俊秀的近乎女气的脸庞,眸子紧闭,飞扬的眼角勾勒出些许邪魅的味道。
见过他的妖和人,第一眼都会被他的容貌和风度深深吸引,那张脸庞既有妖怪的魔魅又有人类的风度和贵气,令人忍不住遐想究竟是怎样的结合才生出这样的半妖来。
很快齐苑就知道了答案。
一个失去生肝老态龙钟的妖怪,悲痛的将他挡在身后。
妖怪握着一把短刀,一把缠绕着黑色焰火令人望而生畏仅仅看上一眼就有被灼伤的真实痛感的短刀。
他面对的是遮天蔽日足以吞噬月光的黑压压一望无际的妖魔们。
齐苑饶有兴趣观察着,他太想知道一个失去生肝而不得不老去的妖怪,在面对如此庞大的失去理智的妖魔们,到底能拼命到什么样的程度。
不过齐苑看热闹的心思被一声声悲痛绝伦的哭泣打破了淡定。
他皱着眉,抬起手里的山吹花枝,原本盛开的花枝开始凋零,一片片旋转着,仿佛带有无限悔恨和悲痛落下,化作泥土。
“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开始劝说,可山吹花不听,哭的更伤心了。
一道浅黄色光芒照亮庭院角落,光芒出现瞬间,齐苑随手打下一道结界,遮蔽两人气息。
然后他神色冷淡,微微皱眉,看着眼前忽然出现周身气息极为微弱的女人。
与其说她是人,不如说她是妖。
而与妖不同,她又缺少两魂四魄。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啊,你不过是她的执念化身,又怎么有能力去改变呢?”齐苑叹了口气,难得好心劝道:“不如我给你找个山清水秀的灵地,等你苦修个七八百年的,说不定出来就能和他的转世再续前缘了。”
对方睁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吧嗒吧嗒掉眼泪珠子。
眼泪珠子落在地上,化成一缕青烟,了无痕迹。
瞧瞧,执念化身多么可悲啊,连哭的眼泪也只是虚妄之物。
“好吧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全了你的心愿。”
齐苑不再劝,抬起化作仓色的眸子,目光注视所在,垂死的大妖怪身边围满了关心他的妖魔,焦急,痛苦,绝望,悲伤,无数情绪混合在一起化作域外的养料。
齐苑顺着情绪飘向的方向,抬起手,轻轻放在唇边,他的嘴唇苍白的毫无血色,他的眸子深邃宛如看不见底的深渊,此刻化作三千魔神之身,缓缓吐出一声喃昵:“破!”
生气与死气分离,妖魔发出愤怒惨叫,不甘遁去,地上奄奄一息的大妖怪慢慢恢复了呼吸。
“大将!”
一旁的医生有着艳丽的带着浓烈毒素的鸟儿,他望着效忠对象的眼神却比春水还温柔。
“大将怎么样了?”
“大将的伤口已经稳定住了,只要不再继续流血,就能救回来!”
听见他这样说,几个妖怪高兴的跳了起来。
性格偏向沉稳的鸦天狗来到奴良滑瓢身边,轻声询问:“一代目,您发现了什么?”
生性敏感,又细心谨慎的鸦天狗负责关东任侠组的情报工作,他总觉得这次刺杀来的十分蹊跷,还有本来都要死去的二代目居然奇迹般地好转了,虽然这的确是件天大的好事,可到底是谁在暗中操作?
奴良滑瓢比鸦天狗拥有更强的感知能力,望着庭院的一角,那里原本种满了山吹花,又因为儿子对曾经心爱之人的思念而长开不败,如今却只剩一片凋零。
无数明黄色的花瓣凋零,光秃秃的枝头孤独凄凉的摇曳着。
滑头鬼眯起眼睛,混浊的眸子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光芒。
“那里……”
“啊咧,被发现了吗?”
忽如其来的声音,轻飘如柳絮。
像是从很遥远的天边飘过来,又像是耳边咫尺低语,滑头鬼想要摸清对方的位置,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眼前都是一片迷雾。
更可怕的是,明明鸦天狗和牛鬼都在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所发现的存在。
对方又说:“不要担心啊,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犯下错误的灵魂已经付出了挽救的代价,所以呢请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吧。”
“你是谁?你知道谁动的手?”
滑头鬼冷冷反问。
对方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山吹花,说:“只有深情的人才会被感情刺伤。”
奴良滑瓢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强大如鲤伴,会无声无息的倒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没有挣扎没有反击没有呼救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痕迹。
安静的像一个冷冰冰的梦境。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自愿被对方杀死,自愿用性命去补偿对方,那漫长的岁月里日复一日增加的愧疚和痛苦,就算遇见阳光,活在无数欢声笑语里也无法磨灭。
一旦感受到快乐,他就会强迫自己想起心爱之人的痛苦。
她不得不离开的绝望,孤身一人死去的寂寞,挣扎在悲伤里的痛苦。
这份痛苦狠狠的扎在大妖怪的心尖上。
在他觉得快乐的时候,这份痛苦就会将他唤醒然后拉入日复一日的折磨中。
偏偏是他心甘情愿,又甘之如饴。
想明白这一切后,奴良滑瓢叹了口气,双眸包含着痛苦,他冲对方所在的大致方向弯下腰,有些苍老的声音却很坚定:“非常感谢您救了我的儿子,虽然不知道您从哪里来,但以后只要是不违背道义的事情,您都可以寻找奴良组的帮助。”
嘛,抬抬手救回他儿子的存在估计也看不上奴良组,不过这么说还是他一点心意。
齐苑当然不会找奴良组讨人情,因为他找到了该要人情的对象。
那是个身穿华丽衣裳,九条毛茸茸雪白雪白的尾巴迎风招展,躺在四只红狐抬轿的榻上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绝美丽人。
“哟,稀客啊,您这样高贵的存在还会到逢魔之源来?”
一开口,与绝色无双外表相反的慵懒低沉的嗓音很容易破灭他人幻想。
齐苑挑了挑眉,这狐狸还记仇呢?
不就是封神之战把他当狐狸毯子rua了几百年吗?好歹保下他一条狐狸命,没被那位女神拿去树典型扒皮抽筋,至于怎么记仇吗?
狐狸当然记仇,不仅记仇而且小心眼,可就是这份小气吧啦的模样,风靡无数尘世间的少年少女为止疯狂。
简称死傲娇。
玉藻前跳起来想锤他,又怕失了一贯的风雅,还怕自己锤不过反被按在地上rua,鬼知道天道化身为什么会是个死毛绒控。
于是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对方,妩媚上挑的狐狸眼紧缩成针。
“说吧,您来这儿是叙旧呢还是rua狐狸呢?”
说完,招来数十只皮毛柔软,神态娇憨的狐狸。
只要齐苑表现出rua狐狸的意愿,玉藻前就准备指挥狐狸大军一拥而上,普通狐狸和灵狐你随便rua,只要别rua他这只逢魔之主。
堂堂九尾天狐被按在地上rua,传出去还要不要脸啊?他玉藻前不要面子的啊?
然后,齐苑取出山吹花枝,轻轻一抖。
玉藻前感受到很亲近的气息从花枝上传来,下意识屏住呼吸:“爱花?不,是羽衣!”
名为爱花的孩子早就死在雷神天罚中,活下来的是对人间充满怨恨和因为葛叶之事而对晴明念念不忘的羽衣。
可在山吹花枝上,他不光感受到了羽衣的气息,还有消失很多年,令玉藻前刻骨铭心无法忘却的另一个孩子—爱花的存在。
齐苑简单明了的说了一遍奴良组二代目和山吹乙女的爱情悲剧,再将羽衣狐俯身山吹乙女刺杀奴良鲤伴的事情告诉九尾天狐玉藻前。
玉藻前听完后靠在榻上久久不语,神色复杂:“羽衣真是个傻孩子啊……”
有能力成为九尾狐载体的要么是血脉至亲要么是有极深厚羁绊对象,羽衣能够俯身在山吹乙女身上追根究底是因为山吹乙女上辈子就是羽衣狐同胞姐妹,爱花。
“那时候我去找过爱花的灵魂,阎魔大王告诉我,爱花已经彻底消散了。”
玉藻前垂下眸子,遮住半池幽光。
齐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问他:“你什么时候去问的?”
玉藻前:“一千五百年前,大概是冬月十九吧。”
冬月十九鬼门关闭前最后一天,正巧赶上阎魔祭奠,玉藻前凭借着高超的烤鸡技巧和从山风家打劫来的猴儿酒成功引诱阎魔大王开口。
“阿诺,其实……”
“嗯?”
“那时候我正在三次元和地藏王干架……灵力波动殃及了阎魔大王……”
齐苑难得吞吞吐吐的样子令玉藻前心头一跳,继而挑眉:“所以……那个阎魔大王……”
“出bug了。”
齐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搞了半天自己是苦主讨债对象啊。
不过那时候也怪不得他,正好是仙凡之恋闹得厉害,天上一对儿七仙女加织女,地上人蛇之恋水漫金山,两两想加冤魂弥漫,怨气冲天。
他和地藏王因为仙凡之恋的观念起了冲突,说着说着动了火气,然后就打了一架,作为三次元地藏王化身的阎魔大王自然受到了波及,产生了认知混交,把错误的信息传递给了玉藻前。
“作为补偿,我帮你找女儿吧。”
赶在玉藻前说话前,少年心虚虚的抬起手腕,一道白芒裹着花瓣穿入虚无空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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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山吹花之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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