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断断续续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连川跟着明楼走遍了华夏山川。
这会儿的地貌与后世差别很大，许多传说中的仙山福地还没有消失，即便是最普通的山野之中，也生活着小妖怪。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连川耳边的嘈杂越来越清晰了，那些声音全都是人间妖怪们的渴望。
最多的还是忧心灵气减少，该怎么活下去。还有诸如脱毛太严重，好想找个老婆暖肚皮；山下村子里的老青牛吃了人参开智了，我也要想吃人参啊；五百里外的山里有个养鸡的仙人，想要去投奔，但是万一被仙人下锅怎么办……
妖怪们大多单纯，就算有烦恼也都只是小事。
连川有时候试着回应，有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但也有的时候，回应完了他就会陷入沉睡。
所以，大概是有用的吧。
等连川再次睁开眼的，时间好像又过了几百年。明楼带着他躲在云层中，身旁还站了不少熟人，长离、女魃、冯夷都在。哦，还有乘黄和陆吾这样的神兽，他又被放在了乘黄身上，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居然把他插在了乘黄背后的角上。
连川：“……”
好气啊，但是不会说话，更气了！
几人站在这里似乎是要开会。哪家开会是跑云朵上面的，就算不找个像样的房子，起码也弄几张椅子。开会还要在空中罚站吹冷风，难怪有人迟到。
通过他们的对话，连川大致明白这会儿的时间大约是封神之后。想要蹭上上天末班车的神仙妖怪们刚刚打完架，该死的死了，该上天的上天了，凡人们有了新的王建立了全新的朝代，仿佛所有人都得偿所愿了。
上了封神榜，说白了就是上天当有编制的公务员，不提那些出身大门大派的仙人，对于普通人和妖怪来说，这可以说是逃离人间的最后机会了。
之后再想要上天，只剩下渡劫飞升一条路了。但是就人间的现在的情况，这无疑是一条死路。
可以说，人间剩下的所有妖怪修士，这个时候都已经被判了死缓。
他们不知在天上站了多久，时不时的就有奇形怪状的神仙妖怪飞过来，加入他们。那些后来的妖怪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站在云层之上，沉默地等待着。
连川数着日升日落，但是很快就忘了计数。
等待的时间真的太慢了，他看着天上的艳阳，几乎有一种时间从未移动的错觉。
“毕和箕伯来了。”
长离的声音突然响起，连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晴天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阴霾，风声雨水从远处逼近，很快连川就看到毕和一个面容阴翳的老头从南方飞来。
他们在与众人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毕鸟脸阴沉，对着他们微微颔首，“庚辰君，还有献姬。”
献是女魃的原名，如果她还是黄帝的女儿，那么被叫一声“献姬”是理所应当的。然而，如今她被黄帝放弃，放逐在人间，毕作为蚩尤的旧部在如此称呼的话，那就是在嘲讽了。
女魃青白的脸微变，冷声道，“我如今只是个被驱除的旱神，当不起这个称呼。”
闻言，毕和箕伯相识一眼，神情略微放松了些许。
“女魃。”毕对女魃又行了一礼。
风伯箕伯长得阴沉，声音更是想淬了寒霜的北风一样扎人：“你们如今召集人间大妖，我们自然要来看看？”他的目光从女魃扫到冯夷，最后定格在明楼身上，又是一个老仇人，“庚辰君，三千年不见，风采依旧，就是不知你神力恢复的如何，还是……”说到这里，他呲了呲牙，眼神像野狼一样森冷，“比从前还不如了？”
他这话一出，原本稍微缓和的气氛再一次紧张起来，云中的众人都不着痕迹的戒备起来。
风伯雨师都是三千年前帮助蚩尤攻打黄帝的大神，甚至一度打得黄帝没有还手之力，最后还是靠女魃才扳回一局。
如果这两人今天是来捣乱的，不说在场的人能不能打得过，关键还是天道啊，万一天道见他们打起来，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们全都灭了怎么办？
如果，真到了这个时候，在场诸人可能只有明楼和女魃能活下来了。不为其他，这两人虽然都被天帝扔在人间，但是他们身上有大功德啊，看在功德的份上，天道对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看着明楼眉毛拧起来了，离他最近的长离连忙扯扯他的衣服下摆，让他嘴下留情。
明楼嫌弃地往旁边走了一步，慢吞吞地回道：“托福，还能打十个你。”
众人：“……”
要完！
毕连忙抓住箕伯，压低声音：“我们来合作的，别结仇啊兄弟！”
箕伯扯开他的手，依然盯着明楼：“你想打架？”
“三千年前那场没做过瘾，你若是还想再来，就尽管出手。”女魃一甩手，尖利漆黑的指甲刺出，目光比箕伯更冷。
“凌霄爸爸在上！”长离连忙去拦女魃，“女魃，你冷静啊！”
箕伯却没有搭理他们，依然紧盯着明楼。
刷拉——
云上的妖怪神兽们也纷纷掏出武器，严阵以待地盯着箕伯和毕，大有今日血战到底之势。
然而，气势虽狠，但说出来的话却比谁都怂，“箕伯，你想清楚了，咱们攒点灵气不容易。”
“你想找死，别拉我们垫背啊！”
“神在做，天在看，你想当着咱爹的面，骨肉相残吗？”
“五千年前，你我在霍山相遇，我还分了你半只朏朏，半饭之恩，你想赖掉吗？”
所有人现在都只有同一个想法，不能打啊，坚决不能打架！
箕伯：“……”
他们这些天生神明，某个方面来说，确实可以叫凌霄一声爸爸，但是……和这些怂货当兄弟，实在太掉价了。
连川之前觉得，他遇到的妖怪们脑子有点不正常，现在看来，是遗传了。
箕伯：“庚辰，你的回答？”
众妖一起看向明楼，一起悲呼：“庚辰大人，三思啊！”
明楼冷笑：“想打就动手，唧唧歪歪，你是怂了吧！”
天要亡我！！！
这一刻，所有妖怪同时悲鸣，然后痛哭流涕地看向箕伯。
白泽痛苦地喊出一千多年后某位皇子的诗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然而，箕伯在这时却后退了一步，一脸阴沉地对明楼点点头：“我认输。”
连川和众妖：“……”
他们刚刚是不是修为出问题，幻听了。
你把气氛搞这么紧张，结果就这？！
就这？！！！
明楼也被噎住了，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女魃和毕相对来说，对箕伯更了解一点，这会儿翻了个白眼，放下了戒备。
女魃：“你还是老样子。”
箕伯半点不觉得羞耻：“我是风伯，这是天性。”
长离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语气虚弱地问道：“你们今天来是……”
“结盟。”毕连忙抢在箕伯面前说了，“如今人间，唯有所有人联手，才有可能找到一条生路。”他看向乘黄角上的连川，“我在梦中见到了这位。”
连川：“……”
毕他深深地看着连川：“天地曾如鸡子，昔日盘古大神顺应天命，劈开天地。你们是打算依托他，顺应天下众妖之念，于人间开辟一个小世界吗？”
连川眨眨眼，悚然一惊。什么意思，和盘古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群妖怪是想把他劈开吗？
毕：“但是，看起来火候还不够。当年盘古大神杀进混沌魔种，才积攒到足够的功德力量。”他说着，看着前面众妖低沉下来的神色，扯了扯嘴角：“你们这是要讨论如何献祭了吗？谁死谁生，谁来决定？”
众妖一阵沉默，许久之后，女魃才开口说道：“我等愿血肉祭山海，山海开，我等侥幸得一线生机；若不开，就当以身殉天地，还凌霄一命之恩！”
都到如今地步，再不舍命一搏，难道真的要等死吗？
“我们给天下众妖三百年时间，不想认命的，都可以来此！”明楼冷声说道。
连川这才注意到，他们脚下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挤满了妖怪，这些妖怪有的修为高深，身形如山岳一样高大，有的将将炼化喉间横骨，踏入修行之道。除了妖怪，甚至还有不少身负修为的凡人，不够资格上天的仙人。
修真本就是逆天之路。
他们一辈子都在做逆天之事，难道临死了还要顺应天命乖乖等死吗？
“若集汝等血肉依然不成，我青丘涂山氏愿奉上全族魂灵！”
突然，远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一群衣着华丽的男女踏云而来，为首的人虽然上了年纪了，但一双桃花眼，却依然摄人心魄。
老人在云层前方停下，他们一停下，众人就发觉这群人的神情不对劲。每一个都眼眶泛红，气势癫狂，仿佛一群被逼上绝路的困兽。
“是青丘涂山氏，九尾狐啊？”
“听说他们之前也蹭封神榜，结果赔了全族气运，什么都没捞到。”
“是被耍了吧，真可怜。”
“连那个皇帝都被封了个小神，九尾狐却落了个神魂俱灭。”
“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那个皇帝后宫多少妃子，居然封他当天喜星，掌管人间婚假，我看以后凡人夫妻难太平了。”
“但是也不用把全族都压上吧，还有那么多小崽子呢！“
人群中，传来妖怪们的窃窃私语。
老人目光紧盯着连川，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恨意：“我等愿以全族饲山海，身死道消，永不存于天地之间。”
群妖大骇，这话的意思是要把青丘九尾一族的存在完全抹消了。
“符矶！”明楼也没想到九尾狐会做这样的选择，他皱着眉看着老人，“就算天帝言而无信，但是你也用赔上全族子嗣。”
符矶冷笑：“你没看到我们身上的业力了吗？”
明楼一顿，他自然看到了，面前的九尾狐身上，血红的业力翻腾，几乎化成一片血海了。如此业力，就算他们一族今日不死，不出千年，也会落得个全族尽灭的下场。
“纵然我们手段过了一点，但是凭什么把王朝覆灭的罪孽都扔到我们身上。”符矶咬着牙说道，“王朝更替本就是天命，我们顺应命数推了一把，你们说，凭什么！祸国妖孽，从今往后所有王朝更替的罪孽都会被算在我们头上，你们说，凭什么！”
众妖沉默，全都无言以对。
“他们以为折了天梯，封了人间，断了灵气，祭了众妖，就能万事大吉。他们做梦！”符矶看向明楼，“我只有一个要求！”
明楼：“你说。”
符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们也只躲得了一时。我要你们从今往后，固守山海，用你们的眼帮我们看着，看那些神佛身消道陨，被天道弃若敝履的一日。我要山海与人间难离难分，要那天地看着，我等妖怪如跗骨之蛆一般，攀附人间，人间不灭，我们不死。”
天要亡我，我等偏不死！
连川突然一震，一道耀眼的光从他身体内迸射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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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