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臾从医院回来后已经是黄昏了。
他刚把车停到车库里,快要走到出租房的门口时,一道黑影又一晃,他下意识转头,但那东西很快又不见了。
他顿在原地,颇为谨慎地思考自己最近的处境,总觉得他似乎正处在一个极为怪诞的世界。他遇到的男男女女,不是想戕害他的工作与情感,便是莫名对他怀有某种奇怪的劫掠般的情意。
他们不爱他,但他们总想占有他,譬如李黎明,譬如周益明,譬如金垠。
他捻了捻眉心,站在原地,大喝了一声:“谁?站出来,现在是法治社会,何必装神弄鬼?!”
但根本没有人理他。
等回到住处后,小花“蹭”地一身扑上来,舒臾原本就身体酸软,被它一撞,直接倒抽一口凉气,歪倒在沙发上。
“喂,你轻点,我现在身上很疼的!”
他很无语地轻轻一巴掌打在小花身上,想起先前的黑影,他心神不宁地摸出手机,准备上网搜搜。
结果,他一打开,便发现之前金垠给他打了两个未接来电。
他犹豫了下,经过昨夜的事后,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来往了。
但考虑到有可能是事关南坞工作室的事,他看了看时间,现在约莫是下班时间,他还是厚着脸皮把电话打过去了。
“什么事?”
他开门见山地问。
“加我微信,点通过。”
对方快速道。
舒臾翻了个白眼,还是点开微信,果然,有个陌生号码加他。他回加上对方后,金垠又道:“好,没事了。对了,身体还好吗?”
他一瞬间很无语,就为这种破事打过来?
他面无表情道:“还行,挺健康的。”
金垠那边轻笑了声:“我还以为你吃不消呢,我看你似乎很久没做了吧?”
舒臾冷笑道:“关你什么事?”
金垠那边的声音意外的放浪:“没什么,多谢昨夜的宽待。我很满意,希望以后能继续点单,当你的回头客。”
舒臾隔着电话想咬他一口,他冷冷道:“那还是多谢金先生的服务精神,看来你的各种男女朋友没白交,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贴心的牛郎了。”
“是吗?昨天在床上哭成那样的人不是我吧?咬着我的肩请我停下来的人也不是我吧?全身都在发抖一直死死搂住我的人也——”
“你够了!你要打电话说这种东西吗?别告诉我你在办公室,不然你的下属们可能以为你是一个变态!”
“那真不好意思,我不像你们这些社畜,我不用坐班的。对了,打电话是问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没有!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不然呢?”
对方声音一落下,舒臾直接挂了电话。
这男人是如此精明,半个字都不提南坞工作室的事,他打电话过来大概也是邀约他做类似昨晚的事。
看对方那气定神闲的姿态,舒臾觉得他不可能再去第二次了,尤其他一想到对方昨夜提到“飞/机/杯”那三个字时表情倨傲得好像国王。
但他没想到,他点开微信时,金垠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进展20%。】
舒臾立即回他:“你什么意思?”
金垠很快回了:“或许进展到100%的时候我就救你工作室。”
舒臾猜那20%大概是基于他昨夜的表现来的,难道,他还要陪着睡几次?只是,这男人用了“或许”二字,舒臾不太相信他。
基于先前那人提到的先只保留肉/体关系,不涉及情感,舒臾认定他只是在玩弄自己。
在和那个人交缠的时候,他不断地被触发起他们相恋时的那些记忆,他唯恐自己再度陷进去,将自己活成一个笑话。
既然同是男人,金垠能做到性与爱分离,他难道做不到吗?
一念至此,他总算放松了些,倚在沙发上,阖上眼帘。
他想起了以前大学时候的一些事。
那些日子,金垠和他一起去洛城郊区的萤火虫洞探险。金垠在他之前去过,曾用玻璃瓶给他装回不少萤火虫,令他很感动。
那洞内到处是钟乳石,地下有暗湖,他们手牵着手穿过暗湖上的石桥,看见成千上万的萤火虫附着在远处的钟乳洞壁上。
它们星星点点地闪烁,像一片天然的瑰丽绝伦的星空。
当时,舒臾从未见过如此奇观,惊讶得好久不能言,他眼睛莫名湿润了,情不自禁地欢呼着往那头走。
他伸手薅了薅,好似在无垠的星空中薅到了星辰。
“天啊,金垠,谢谢你带我来这儿,太美了!”
金垠以前去过新西兰的怀托摩萤火虫洞,他没有舒臾这般激动,双手枕在石桥的栏杆上,一直很悠闲地游目四顾。
舒臾欢快地在石桥上转着圈儿,不停向他展示薅过“星空”的双手:“金垠,你看,我摘到星星了。”
金垠冲他笑了笑,蹲在不远处,举着相机,朝他比了个手势:“来,宝贝,笑一笑。”
刚说完他便迟疑道:“诶,你好像哭了?”他立即朝他走过去。
舒臾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个感性之人,以往,每次看见那些很壮丽的风景,譬如烟花绚烂绽放,譬如萤火虫粲然旋舞,譬如瀑布飞落九天,譬如海潮汹涌翻覆等大自然的美好景色时,他总是在快乐时同时有些潸然。
一切美丽壮阔的东西似乎都难以长久。
金垠不明所以,他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偏头,矮下来拨了拨舒臾的眼睫,笑着说:“你简直比林黛玉还能感伤。”
男孩的手握他握得很用力,舒臾几乎有些疼了,他剜了他一眼,垂眸:“你弄疼我了。”
“好,我道歉。”
金垠轻笑了声,忽然捏住他的下颌,仔细地端凝着舒臾的脸,认真地说:“你哭起来的时候很美,现在,我可以吻你吗?”
舒臾眨了眨眼睛,他刚想吐槽,平时也没见你问过,不都是爱搞突然袭击然后壁咚强吻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礼貌。
果然,下一刻,金垠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他。
舒臾被他抱在怀中,在漫天流丽的萤火群下,他们一直在接吻,从一开始很轻柔舒缓又细致的吻,渐渐变得狂野,变得激烈,彼此的呼吸愈发急促而紊乱。
最初,他们还是站着的,后来,金垠靠着墙壁坐下了,舒臾坐在他身上。
如此近的距离,他当然知道对方的身体发生了明显变化。那人抵在他耳畔,近乎喘息地说:“我想做了。”
“这、这里吗?”
舒臾的声音很小,他也没什么力气了,一直搂着金垠的脖子,靠在他怀中。在这方面他不太抗拒金垠,可这里是萤火虫洞,说不定会随时有人来。
金垠搂住他的腰,不让他动,在他伸手去解舒臾裤子的那刻,舒臾截住了他的手臂:“我用手帮你。”
那天,他最终用手帮对方解决了。
结束的那刻,金垠忽然薅过他的颈,重重地吻住了他。不,不只是吻,他像是死死咬在舒臾唇上,要把他连人带骨头一口吞下去。
之后,舒臾靠在他肩上,望着对岸的萤火虫群,忽然问金垠:“如果将来分手了,再见面时你希望我们对对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金垠愣了愣,随后“嘁”了声,将他用力一揽:“你看,你总是这样,想得太远,害怕花枯萎便不愿种花。”
“现在我们这么美好,你却想着分手的事,再说我要生气了。”
舒臾摇摇头,他并不是想分手,而是他知道,这世上很少有永远相聚却不别离的事,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
他清楚,那男孩对他的爱迟早有天会结束。
他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说的是‘别来无恙’。”
“因为别来无恙是意味着大家是好聚好散的,或许会有重新开始的那天。”
“不会分开的。永远不会分开的。”
金垠斩钉截铁地说,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亲:“我不要你胡思乱想。”
少年说得那么肯定,导致舒臾那时候以为对方喜欢的人便是他,理所当然相信了他的承诺。
他们在里头逗留了一阵,舒臾因身体不佳而感觉难以呼吸,金垠立即背他出去。舒臾知道金垠还未尽兴,毕竟他是个摄影爱好者,当然还想拍更多照片。
他们后来在酒店休息,金垠在旁陪着,他们一度疯狂做/爱,舒臾甚至都无法想象他们也曾有过这样靡丽得让人面红耳赤的日子。
最后,他们楼下的邻居忍无可忍,上来交涉,那之后他们才消停点。
“什么世道,晚上整夜不停就算了,白天还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当时舒臾听着门口的人抱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金垠却轻描淡写地拿钱打发了,那人才没有再上来过。
就这样疯了几天后,封沉也来旅游了,舒臾便让金垠同他们一起去。但对方告诉他封沉邀了他喜欢的女生,他不想当电灯泡。
“那,我们做点别的,别再那个了……对身体不好!”
他强烈抗议,就算是二十来岁的气血方刚青年,这样下去肯定会垮掉。
随后,金垠向隔壁租住的流浪歌手借来吉他,支起长腿坐在飘窗上,开始轻声哼唱着一首歌,似乎是法语歌。
飘窗之上,他将卫衣的兜帽拢在头上,露出了额角和耳后的一些金碎发,单边耳链随着肢体的动作轻轻摇晃,长长的睫羽在冷白的皮肤上落下斩不开的阴影,哼唱时唇角浅浅曳起,脸上显出一种桀骜而沉静的温柔。
舒臾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远远望着他,总觉得他的眉目间似乎蕴藉着心事,那是他伸手难以触及的隐秘。
歌声有些淡淡的忧愁,与他平日桀骜的个性完全迥异。
一曲既罢,舒臾问他唱的什么,金垠总算抬头看他:“一首情歌,给我爱的人。”
舒臾当时其实怔了下,因为对方说的是“给我爱的人”,而不是“给你”。
而且,那一刻,他觉得金垠的目光很教人看不清,甚至有淡淡的落寞。
尽管内心隐有不安,但他还来不及问,外面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原本要去萤火虫洞的封沉他们刚出发便打道回府。
五六个人一起涌到他和金垠的房间,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打游戏的打游戏,甚至喝酒的喝酒。
这时候的金垠总是呼朋引伴,身边热闹得仿佛每天都在开party,一天见过的人也许比舒臾一个学期见过的都多。
“卧槽,老金,你太牛逼了,你买了多少这个啊,用得完吗?天啊,你们之前不会一直只忙着干这事吧?”
“每次一打电话就说自己在忙……”
当时的陈末檐还是个很没有眼力见的愣头青,一进来便很不客气地翻他们卧室的床头柜,翻出了一沓安全套的空盒子。
“滚,别当着他的面说,他不喜欢。”
金垠过来踢了陈末檐一脚。封沉也过来把陈末檐拉走了:“走走走,没看见嫂子脸红成这样了吗?”
趁那些人不注意的功夫,金垠弯腰在他眼皮上亲了下:“抱歉,吵到你了。”
舒臾有点尴尬,他摇摇头,他其实很喜欢这些热闹,只因他过去总是独来独往,仿佛幽居于孤岛。金垠与他的伙伴掀起的喧嚣,恰好中和了他那孤岛上死水微澜的沉寂。
…………
舒臾从小憩中醒来的时候,他被记忆的海浪拨回现实,喃喃道:“金垠,你坐在窗边弹吉他的那一刻,我曾经觉得,我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爱情。可是那天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真正爱的人,那不是我。”
当时的金垠哼的是法语歌,舒臾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是学法语的,夏樰。
“因为夏樰移民了,她不会回大陆了,你们的生活再没有交集了,所以你现在才又拿我取乐吗?”
他冷笑了声,很有一种拉黑金垠微信号的冲动。
下一刻,有人给他打来电话,是郭娆:“哥,你现在在哪?我能到你家暂住一段时间吗?我实在没地方住……”
“不行,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真干了坏事就去自守。”
舒臾一想到昨日被她坑到的事,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再响起的时候,舒臾直接抓起手机,朝对方吼道:“你烦不烦啊?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联系我了,我不会再管你了,监狱现在就是你最安全的地方,你还不如去里头待一段时间。”
片刻后,那边人淡淡道:“怎么,你已经报警想抓我了?”
舒臾:“……”
他咽了咽喉咙:“我以为你是我另一个妹妹。抱歉。”
那边哦了声,金垠那冷冽的声音传过来:“有个消息,我猜你比较感兴趣。我的人,在美国见到孙树了。”
舒臾:“……!”
“不过,如果想得到一手消息,我希望你明晚能准时赶过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