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道食堂在这个傍晚格外喧闹。红白赛提前举行的消息像投入油锅的水滴,在每个新生心里炸开了花。
东条秀明激动得差点打翻味噌汤,金黄色的汤汁在碗沿危险地晃动着:"红白赛!终于等到证明自己的机会了!"他的筷子在餐盘上方激动地比划着,仿佛已经握住了球棒。
金丸信二相对克制,但不停交换叠放的双腿暴露了他的心情:"首先要确保入选名单。听说这次会根据表现决定夏季大赛的候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小凑春市安静地剥着水煮蛋,当听到邻桌有人说"这次丹波前辈会加入参加,说不定一军正选的前辈会来看呢"时,蛋壳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垂下眼帘,将剥好的蛋轻轻放在餐盘边缘,动作轻柔得像在放置什么易碎品。
而与这片热火朝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食堂最里侧靠窗的座位。降谷晓正对着一座由三碗米饭堆成的小山发呆,筷子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仿佛在思考一个难解的数学题。渡久地东亚坐在他对面,正优雅地将炸猪排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每一刀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哟,未来的王牌,听说你要挑战三碗饭?"
御幸一也端着餐盘突然出现,很自然地在降谷旁边的空位坐下。他故意把椅子拉得很近,近到能看清降谷微微颤动的睫毛和脸上细小的绒毛。
渡久地手中的餐刀在瓷盘上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御幸假装没注意到这份微妙的气氛,继续嬉笑着:"要不要前辈教你秘诀?先把味噌汤......"
话未说完,渡久地已经将自己切好的猪排整盘推到降谷面前:"吃这个。"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断了御幸后续的话。
御幸挑眉,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棒球,橙色的缝线在他指尖灵活跃动,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说起来,降谷你的握球方式是不是有点......"
就在球即将脱手飞向降谷侧脸的瞬间——甚至比御幸肌肉完成发力指令更早——渡久地正在舀汤的左手手腕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转。原本送往唇边的汤碗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向上迎去,“噗”一声轻响,棒球精准地落入尚有余温的味噌汤中,溅起的几滴汤汁,一滴恰好落在渡久地自己的手背上,另一滴则溅到了御幸的袖口,而近在咫尺的降谷,身上却干干净净。
"前辈,"渡久地缓缓放下汤碗,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他抽出纸巾,先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手背上的那滴汤汁,然后才将那颗湿漉漉、还挂着紫菜丝的棒球推回御幸面前,声音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食不言,寝不语。打扰别人用餐,并非绅士所为。"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落在御幸身上,而是更多地关注着降谷那边,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受到了惊扰。
御幸看着湿漉漉的棒球,突然笑了。他起身去消毒柜取了新餐具,回来时顺手把自己餐盘里的西兰花和胡萝卜都拨到降谷碗里,翠绿的西兰花在雪白的米饭上格外显眼:"光吃肉可不行,王牌。"
这次渡久地没有阻止,只是静静看着御幸的动作。
"呜哇!你们都吃完了?!"
泽村荣纯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冲过来,哐当一声放在邻桌,震得餐具都在颤抖。他看看降谷面前几乎没动的米饭,又看看自己堆满的餐盘,突然斗志昂扬:"我绝不能输!"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泽村以近乎自残的速度往嘴里塞食物,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直到脸色发青地冲向垃圾桶——
"呕......"
仓持洋一正好坐在附近,被这动静恶心得摔了筷子,木筷在桌上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这白痴!不会吃就别学人家!"
他暴躁地扯着泽村的后领往洗手间拖,经过降谷这桌时,看到渡久地正从容地用餐巾擦拭嘴角,而降谷依旧对着饭菜发呆,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
"喂!你们俩!"仓持用力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碟哐当作响,"队友都这样了,连句关心都没有?"
渡久地将折叠整齐的餐巾放好,抬眼时目光冷冽:"食欲不振和暴饮暴食都是个人选择。需要我为此负责吗?"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定理。
"混蛋!你们这样也算队友?!"
一直沉默的降谷突然站起身。食堂的顶灯在他眼中映出冰冷的光,紧握的拳头抵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些关于"不合群"、"异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倏地抬起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夕阳的光线刺入他骤然睁大的眼中,那双总是像蒙着晨雾的琥珀色眸子,此刻雾气散尽,清晰地燃起了两簇冰冷的火焰。那不是炽热的愤怒,而是某种被逼到绝境、带着创伤本能的防御性怒火。他几乎是本能地,甚至带着点笨拙的决绝,上前一步,用自己虽然高挑却仍显单薄的身体,硬生生地插进了仓持与渡久地之间,试图将渡久地完全挡在身后。他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被排斥和指责的剧烈反应。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呼吸变得浅而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无声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仓持。
"仓持。"
丹波光一郎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独自坐在阴影里,面前的晚餐几乎没动,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落寞。"适可而止。"
仓持狠狠瞪了渡久地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在对方身上烧出个洞,然后拽着还在干呕的泽村离开了。冲突因丹波的介入而暂歇,但降谷身体的那根弦依旧紧绷着,像一张拉满到极致、随时可能崩断的弓。他站在那里,背影僵硬,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风暴里。
渡久地这时才完全转过身,正面对着他。他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试图去掰开他紧握的拳头,只是静静地凝视了他几秒钟,那目光像是最精密的扫描仪,读取着降谷每一丝肌肉的紧绷、每一次呼吸的紊乱。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触那紧握的、彰显着抗拒的拳头,而是将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搭在了降谷紧握拳头的手腕内侧——那是脉搏跳动的地方。
指尖下,动脉急促而紊乱的搏动传递过来。渡久地的拇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在那片敏感的皮肤上,以一种稳定而规律的节奏,非常轻地按压了一下,又一下。这不是一个随意的动作,而是他们之间特有的安慰,意为 “别怕,我在这里。”
"晓。"
他唤道,声音比平时更低柔了几分,像深夜流淌的溪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毛躁的魔力。"看着我就好。"他没有说太多空洞的安慰,而是给出了一个简单的指令。"能定义我们价值的,只有投手丘上的那颗球,和最终记分牌上的数字。"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所有外界杂音,直抵核心,"他人的评价,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我们的世界,有彼此就够了。"
降谷晓剧烈起伏的胸口,在那稳定节奏的按压和熟悉的声音引导下,渐渐平缓下来。他的视线有些茫然地聚焦在渡久地的眼睛上,那双眼眸深不见底,此刻却只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有些狼狈的身影。紧绷的肩膀一点点松弛下来,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指尖还带着用力过后的微麻。他低下头,额前柔软的黑发再次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食堂嘈杂淹没的回应:"……嗯。" 所有因外界攻击而竖起的尖刺,都在渡久地构筑的、绝对排他的“我们”的领域内,被温柔而坚定地抚平了。
渡久地这时才转向降谷,指尖轻轻点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只是一个触碰,降谷紧绷的指节就慢慢松开了,像是被解除了什么魔咒。
"难吃的话,吃这个。"
这时候渡久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手工制作的饭团,海苔还保持着脆爽。这是今早降谷母亲特意送来的,饭团还带着淡淡的余温。
降谷接过饭团,小口咬了一下,慢慢坐回座位,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御幸看着这一幕,突然把自己没动过的布丁放到降谷面前,焦糖色的表面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这个也给你。"
说完便端着餐盘潇洒离开,背影潇洒得像刚刚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防守。
渡久地看着那个布丁,又看看专心吃饭团的降谷,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布丁往降谷的方向又推远了些。
食堂的灯光渐渐暗下来,预示着用餐时间结束。在这个充满食物香气和青春汗水的空间里,联盟与隔阂都在悄然形成。
回到308宿舍后,降谷沉默地打开行李包,从最底层,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印着简单花纹的布质包裹。里面是几包母亲亲手制作、独立包装的点心。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情绪,在其中犹豫地挑选着,指尖在不同口味的包装上流连,最终选定了那包渡久地曾随口说过“还不错”的抹茶口味。他转过身,将点心递过去,动作有些僵硬,带着不易察觉的腼腆。
渡久地正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本子写写画画,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数据和符号。看到递到眼前的点心,他停下笔,有些讶异地挑眉,目光从点心包装移到降谷脸上。他接过点心,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降谷微凉的指尖,看到包装上那个熟悉的店铺标志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时折射的第一缕阳光。
"替我谢谢阿姨。"他的声音柔和了些许,没有过多的言语,而是珍重地将那包点心放在摊开的笔记本旁边,与他那些重要的观察笔记和分析数据并列,仿佛那也是需要认真对待的重要事物。
窗外的暮色渐浓,每个人都清楚,真正的较量,马上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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