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天亮得比国内早。
航班从浦东出发,夜色还没彻底褪去时,机舱里的灯就已经熄了大半。
望着舷窗外。
云层在月光浸染下,仿佛有了实体。若凝视得久了,便会觉得那云与月都活了过来,在无比孤寂的天幕下无声涌动着。
那一刻,便会涌起对月亮的无言感激。
飞机快要降落时,下方城市的灯火还亮着。可不巧,柏林此刻正飘着小雨,航班只能被迫在空中盘旋,不知延迟降落到多久。
靖合坐在头等舱靠窗的位置,长腿随意伸展着,小桌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光标一闪一闪。
机舱的空调送出柔和的风,就是被吹久了不免有点冷,他招来空姐,要了杯热水。
目光无意间掠过过道,忽然,与对面一位中年男士的视线撞上。
那人坐在靠过道的位置,察觉到靖合的视线,先是微微一怔,随后露出一个有些紧张又抑制不住喜悦的笑,抬手小心地打了个招呼,身体也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难掩激动:
“请问您是......靖合老师吗?”
靖合一愣,旋即笑着点了点头:
“对,是我。”
“哇,真的是您!我可太喜欢您的电影了,真没想到会在飞机上遇到您。”
男人一时忘情,没控制住音量,不免引来邻座几个半眯着睡觉的旅客侧目,他连忙歉然一笑,压低声音,但神情仍是掩饰不住激动。
靖合很快合上电脑,侧过身微微颔首:
“您好。”
“抱歉抱歉!打扰您了。”
男人连忙补充,目光落到靖合刚刚合上的笔记本上,声音里带了些拘谨,
“您是在工作吗?”
“啊......没有没有。”
靖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笔记本,
“只是随便写点东西,打发时间罢了。”
男人神情稍稍放松了些,轻声道:
“真没想到您还会自己写东西,感觉您每次在电影里表达的就已经够多了。哈哈。”
靖合轻笑:
“文艺工作嘛,都是相通的。”
男人似乎因为近距离面对偶像,话有些语无伦次:
“您本人......比荧幕上帅多了。”
靖合笑笑:
“谢谢。”
见对方有些拘谨,他主动接过话题:
“常年在柏林?”
男人的姿态放松了些,但背脊依旧挺直,、目光一秒也不曾离开靖合,带着一种时光倒流般的感慨:
“没有没有,这次是来参加一个行业会议。”
“不过我老婆孩子都定居这儿了。哈哈,说来,我和我老婆当年谈恋爱的时候,最喜欢去电影院看您的片子了呢,要不是您,我们说不定就走不到一起了。”
靖合轻轻颔首:
“那真是太荣幸了。听您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跟着沾了点幸福。”
男人笑出声来:
“哈哈,靖合老师以后也会找到您的意中人的。”
“承您吉言~”
靖合举了举手中的热水杯。
男人又问:
“那您呢?这次是来柏林参加电影节吗?”
靖合抿一小口热水,笑了笑:
“对呀,不然我一般不会来柏林,不太能习惯这里的天气。”
男人神色感慨:
“真好啊......诶?是主竞赛吗?那我祝您一切顺利!”
靖合摇摇头,淡然一笑:
“谢谢。但只是展映而已啦。”
“可别这么说,能展映已经很了不起了。”
男人真诚地说。
接着,他似乎被某种思绪打动,轻叹一声,感慨道:
“说来,您现在拍的电影风格,似乎和柏林这些评委的口味渐行渐远了。倒是您独立电影时期的作品,那时的欧洲几大奖都对您青睐有加呢。”
他微微垂下眼睛,怅然道:
“我和我老婆谈恋爱的时候,看得最多的也是您那时的作品。当时还年轻,看也看不大懂,说也说不出个门道,反正就是喜欢,哈哈。不过......您其实也好久不拍独立电影了。虽然知道这是您个人的选择,但是我们还是会怀念啊,毕竟我们的二十岁只有一次,所以难免想赖在那个年纪不走......”
“靖合老师......您还会回去吗?”
话说出口,他自觉有些失言,尴尬地笑了笑:
“咳,我是不是有点多话了?这只是我个人的小心愿啦。哈哈!水不能倒流,人也不能刻舟求剑。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不管是拍电影的您,还是当初坐在影院里的我们,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靖合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平静:
“可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是既定的了,难忘就是难忘,又不能重来一次,我们遇见了就是遇见了,彼此都是不可替代的,不是吗?”
男人愣了愣,随后也笑了,声音轻快释然:
“对,人生嘛,就是不停前进......这不,我就前进到了娶妻生子,也前进到了柏林了,哈哈。”
他顿了顿,笑容里透出一点微不可察的感伤:
“不过......有时候还是会怀念啊。要是能回到二十岁就好了......我的二十岁就是关于您啊。”
靖合静静望着他。
窗外,清晨的天空已经泛白。
机舱广播响起机长的声音,德语和英语交替播报着抵达时间和气温,以及即将降落的提示。
“是啊......”
漫漫长夜已不可寻,舷窗外,阳光渐渐漫过云层,轻洒进舱内,落在靖合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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