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陶姐,通知家里的司机,我半个小时后去南城一趟。”孔黎从二楼书房出来跟楼下的帮佣说。

陶姐没第一时间应答,而是扭头看向不远处在陪小澍和小嘉玩耍的男主人。李松筠将乐高递给儿子,起身走了过来,仰头看向二楼的太太。

“陶姐,去安排吧。”说完,李松筠抬脚上楼。夫妻俩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皆沉默不语。

孔黎进书房后在沙发上落座,低头浏览着手机上的新闻。李松筠走到她旁边,瞥见她的手机屏幕,对她去南城所为何事有了判断。

李松筠开口打破沉默,“岳父出事了?”

“你早就知道?”孔黎略微一惊,眯着眼睛迎上他的目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清明节前两天。”李松筠提前知道并不奇怪。他知道消息的时候人在北京,隔日去成都出差。从成都回香港前,他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太太。最终,他选择了隐瞒,也选择了置身事外。

孔黎心里想的是事情的另一面。自己的丈夫在四月一号知道自己的父亲要出事。今天是四月十六号。半个月过去了,事关自己的至亲,枕边人居然只字不提。她没有要借助李家来帮助父亲脱罪的念头,一点也没有。她只不过是想维护自己在婚姻里的知情权。

孔黎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婚姻到了哭都哭不出来的地步,她只能用苦笑来表达情绪。

李松筠见太太面对带苦笑,安抚她说,“岳父出事影响不到你。我没提前告诉你是担心你胡思乱想。”

孔黎认识李松筠那年才二十一岁,大三的学生。她妈妈跟当时还在世的李松筠妈妈是朋友。李松筠的妈妈很喜欢她,撮合了她和李松筠。她原以为李松筠爱自己才愿意结婚。步入婚姻后孔黎才知道李松筠是因为到了适婚的年纪,自己是各方面合适的好女人,他才愿意结的婚。

李松筠眼里的合适是合适做他的好妻子,又与他的叔伯们无任何利益瓜葛。他心里的好妻子是一切听他的安排,为他生儿育女,替他孝敬他的母亲。孔黎就这样成了李松筠的好太太,没有额外所谓抛头露面的社交,也没有除了慈善活动之外的工作。

孔黎对婚姻起了厌烦念头的时候,又遇上一件令感情加速失和的恶心事。

婆婆去世半年后,李松筠身边出现了一位活泼开朗、青春阳光的女秘书。那位女秘书到他身边工作,李松筠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多了起来。一次深夜酒局结束,喝醉酒的李松筠被女秘书送到集团公司顶楼的公寓。大老板和小秘书那一夜没发生越界的事情。大老板睡了主卧,小秘书送完老板后没离开,推开次卧的房间睡下。

次日清晨,孔黎去公寓给李松筠送早餐,意外撞见小秘书正在碎碎念李松筠喝醉酒的窘态,语气甚是亲密。

事后,李松筠向孔黎解释,“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你所想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孔黎却不依不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对没有情感关系的男女共处一室睡上一夜还叫清清白白?”

“只是共处一屋。她家离得远。凌晨两点钟不好叫车她才睡了次卧。”李松筠解释那天晚上事情的起因,不自觉为小秘书的举动开脱。

孔黎没想到一个掌管巨额财富的男人的智商这么堪忧。“李家的司机是白拿工资的吗?香港出租车司机不跑夜班吗?还是说网约车平台全倒闭了?”

“一个女孩子,深夜坐车离开不安全。”

“香港中环的深夜不安全?你是在指责港府不作为吗?”

“孔黎,你怎么变得这么胡搅蛮缠!”

孔黎在婚姻里彻底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不仅仅因为一次共处一屋的亲昵,还因为小秘书在社交账号里留下的心情日记。什么外表冷漠内心坚定的大老板心底一定渴望一个阳光活泼的人来帮他打破常规、突破藩篱!这般白莲作态与当年的孙秘书如出一辙。当然,正是因为先有了污泥坑,才有了盛开的白莲花。谁说移情只能是正面的感情,孔黎将对孙秘书以及孙秘书和爸爸的厌恶之情转移到了李松筠和他的秘书身上。

孔黎才不是温柔的人。她能十年如一日的跟吴俊卿不和睦,足见她的执拗脾气。

那次,孔黎和李松筠吵得很凶,持续数月。最终,秘书离职。孔黎也没有赢,她差一点落得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称号。从那件事情之后,孔黎便不再跟李松筠争执。夫妻俩人的对话也变得简短无比。

此时,孔黎不跟李松筠去争辩父亲出事会不会影响到自己,也不去争论隐瞒是不是真为了自己好。

她起身下楼,走到儿子和女儿身旁挨个拥抱了他们。她很抱歉,不能陪女儿上芭蕾课。不过,她可以把女儿托付给十岁的儿子。“外公家里有点事情,妈妈要去南城探望。小澍作为哥哥,陪妹妹上芭蕾课,可好?”

儿子一口答应了下来,“我明天的棒球训练,妈妈陪我吗?”

“我陪哥哥上棒球课。”妹妹比妈妈更积极地响应。妹妹看到妈妈身后站着的爸爸,跳了起来抱住爸爸,“爸爸也一起。可以吗?”

李松筠抚摸着女儿的发顶,一口答应了下来,当然可以。

这一晚,吴俊卿的访客不断,林曦的手机几乎没歇着。

先说林曦这边,她刚刚举筷子,手机又响了。她笑嘻嘻地接通视频,先用镜头扫过桌上饭菜,接着将手机支在桌上,让对面的妈妈看她直播吃晚饭。

林宜兰见女儿有好好吃饭,稍微放心了些。她不经意地问道,“晓雅呢,你没请她呀?”

林曦解释说,“她在加班呢。可怜的娃。”

挂断电话,袁安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曦,问道,“晓雅姓郭?她的大老板不会最近刚好遇到一些麻烦事,她要全天候待命随时准备起草法律文书吧?”

袁安提到的郭晓雅是丰华股份法律部的法务经理。他知道林曦在丰华有可靠的信源。不过根据他之前的调查,并没发觉林曦跟郭晓雅有过交集。

林曦说,“同名同姓,巧合而已。”

“我怎么不相信巧合呢!尤其是在你的布局之下。”袁安依然将信将疑。

林曦盯着手机,头也没抬说道,“我妈妈认识的郭晓雅在一家私募股权投资公司上班。她的大老板没有麻烦事儿,相反她的大老板在投资圈有个响亮的外号叫“兀鹫”。“兀鹫”有一双慧眼,能甄别出临时陷入危机的企业和彻底没救的企业,出手快、准、狠。”

袁安确认似地问道,“AC Capital?”他在林曦书房的手写板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林曦嗯了一声。

公司实控人出事,丰华想要度过危机,必须让渡原来的股东利益引入新的战略投资人。林曦的手写板上列出来的潜在战略投资人不止AC资本一家。有影响力的国内和国际资本,她都查过他们的投资风格、投资策略、投资案例以及最近几年的投资战绩。

林曦叹了口气。“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应该去AC Capital拜访一下。不过不着急预约。天晚了,你先回家吧。”

林曦送走袁安,接到了姐姐的电话。这通电话与下午她拨给姐姐的电话玩的是一样的把戏。林曦摁下自己这边的静音键,带上耳机一边运动一边旁听。

吴俊卿下午被林曦气得摔门后没多久,助理钱雨敲开办公室的门,递了一个文件袋给他。

“董事长,这是小林总让我给您的资料。她说,您先前让她查的事情都在这个文件袋里。”

吴俊卿打开一看,资料是卢立明职务侵占的全套证据。有些是公开信息可以查到的证据,有些是通过一些手段私下获取的证据。他无法判断是否全都合法。不过,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

吴俊卿手捏着这堆材料闭目思考,花了三分钟做出决定。断尾求生,这是大自然的生灵给人类的伟大启示。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断尾的勇气和决断,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断尾的最佳时机,更不是每一个人在断尾后都能继续生存下去。事到如今,他只能赌一把。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董事长办公室里的人进进出出。当天晚上丰华股份的中高层管理者大都收到了一条信息:卢立明在酒局应酬后突发心梗。

吴俊卿没有送卢立明进去,而是打算在他退赃后让他“病”退。如此一来,卢立明可以亲自陪他太太喝茶、散步、插花。这便是林曦先前低头看手机得知的消息。

吴俊卿在过去一周里迅速衰老。孔黎面前的父亲与股东大会上那个意气风发讲述公司战略的吴董事长,判若两人。

吴俊卿有气无力地抬起手臂,示意大女儿在对面的沙发上落座。他已经懒得询问大女儿是从谁哪儿得到的消息,也没有力气探究她来的目的是不是为了他的财产。

“阿黎,这算是我的报应吧。一报还一报。后一报这么狠。”吴俊卿说。

孔黎有些无奈,“爸,您何不换个角度想,这是您的福气呢!”

吴俊卿苦笑,“你们姐们仨……”

“我只有一个妹妹。”孔黎打断爸爸的话,果断纠正他。她从来没承认过那个私生女是她妹妹。

吴俊卿感慨,“你和小西倒是姐妹情深。”

“兄弟齐心可以其利断金。姐妹齐心,自然也是可以的。您总是小瞧女人。”孔黎叹了口气,有些感伤地说道,“不过,我跟小西相比,差她很远。”

吴俊卿摇头,不认同孔黎最后一句话。“不。你有她没有的好姻缘。这一点上,她永远比你差。”

孔黎无奈一笑,“爸,您还是不了解小西。”

吴俊卿惨然一笑,“不。我了解她。她多了婚姻的不堪,才不会按部就班走进婚姻。”

虽然吴俊卿一开始被林曦气到,他在断尾之际很快冷静下来,做出了决断。他理了一下白衬衫的袖口,继续说道,“你来之前我已经通知王律师,我名下持有的丰华股票和非上市的丰华集团股权全留给林曦。”

孔黎表情一松,面露喜色,“您能这么安排,太好了。”

偏偏这一抹喜色又刺痛了吴俊卿,他略带遗憾的语气说,“我以为你会埋怨我偏心。”

孔黎闻言不由一笑。

他们父女交恶的开端是还在青春期的孔黎怨他偏心,可那是二十年多前的老黄历了。她端详着父亲的面庞。他的额间有因皱眉形成的竖纹,有时间留在他脸上的法令纹,有焦虑而形成的黑眼圈。孔黎对这个没有给过她多少父爱的亲生父亲,又爱又恨。恨他也好,爱他也好。今晚她来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为了听他挑拨自己跟林曦的关系。

何况,爸爸把棘手的股权和股票留给小西,同时也留给小西了巨额负债。这是偏心吗?左手给资产,右手递负债。人人都爱加杠杆的14年和15年,丰华股份和丰华集团举债可并不少。父亲这是连托孤都托得不情不愿。

“您这么大方,无非是要将小西绑在您这边。至于上市公司,开年度股东大会那天,小西我们都知道被你的造车计划霍霍的负债累累。爸,我如果是小西,会选择袖手旁观。不过没有如果,小西不是我,她选择来趟这趟浑水,自然要有趟浑水的报酬。这些是她应得的。”孔黎说。

“你俩没在一起长大,怎么就能这么信任?还是说,你是李家媳妇,有丰厚家财,人也大方了呢?”吴俊卿还是没完全看透两个女儿。

孔黎没吭声。不是她不想反驳,只是她从心底里可怜自己的老父亲。她可怜这个自己做了错事即将接受惩罚的老人此刻的惊慌失措和自怨自艾。

吴俊卿见大女儿的沉默,吐了很长一口气。胸腔内的郁闷似乎得到了疏解,他顿时觉得刚才的发泄一点意思也没有。

“回吧。我和丰华未来几年是好是坏,要看林曦的能耐,与你无关。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他说。

说起来,他被限制出境后还能有时间做公司的安置,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直接失联或者被监视居住,已经是托大女婿的福了。

这话在孔黎听来,很不是滋味。明明他们的父女缘那般淡薄,明明做错事的是父亲,孔黎一想到未来几年没有机会与父亲面对面,眼眶还是不受控的酸涩模糊起来。

孔黎离开前将父亲面前的那杯浓茶换成了温白开水。她没说再见,甚至没说任何话,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生活里并不是所有的惊喜都能让人感到喜悦。有时候,惊喜会成为一种繁重的枷锁,因为接受惊喜的人需要表演故作惊讶的喜悦。孔黎在丰华楼下看到李松筠便是这种感觉。

不过,她很快释然了。林曦来做白武士,有巨额报酬。她这个姐姐做了十二年的李太太,也应该有相应的报酬才合算。接下来,妹妹的战场在丰华,她的战场在深水湾的李宅。

李松筠说,“我来接你回家。”

孔黎瞧了眼李松筠,握住他递来的手,抿唇露出一抹熟练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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