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四月末，打工人盼着五一小长假的到来，一众资本市场看客打赌龙头地产企业何时复牌。南城的一家制造业上市公司实控人在父女之间完成变更。年富力强的原董事长突然辞职，继任者是原董事长从未在公众视野里露过面的二女儿。

一个履历几乎空白的二十六岁女孩接收了她父亲名下价值两百多亿港币的股票资产和几十亿的物业资产。这一天，股市开盘前，丰华股份的市值是六百五十亿。

路边财经社在当日的媒体号上发布了一篇题为“90后富二代任丰华董事长，财富传承能否再造一个女首富”的文章。

文章发布三分钟后港股开市。开盘后丰华股价迅速大跌，到当日收市，丰华的市值蒸发掉三成，跌到四百五十亿港币，按当日汇率折算是三百七十四亿人民币。

休市后，路边财经社在那篇文章下面回复一位读者留言，“投资人用脚投票了。答案是不能。”

四百五十亿港币是吴俊卿没讲造车故事时丰华股份的市值。一个虚无缥缈的造车故事，在短短两百天里支撑起了两百多亿市值。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总有上市公司喜欢讲故事，喜欢擦边热点概念了。

丰华股份当日的股价下跌并不是上市公司的价值回归，而是下跌的开始。按照林曦的估计，丰华的股价还有20%-30%的下跌空间。因为当天下午五点钟，吴俊卿被带走协助调查。

晚上七点钟，丰华股份又挂了两份公告。

第一份公告是关于会影响股价敏感波动的风险提示。公司前任实际控制人因个人问题被调查，尽管目前并没有任何司法机关或者监管机关因前任实控人的问题与上市公司接洽，上市公司董事会仍提醒广大股东和潜在投资者在买卖公司股票时要小心谨慎。

第二份公告是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和第五大股东结成一致行动人。这份公告上网十分钟后，路边财经社又发出报道，丰华第五大股东那家开曼信托基金背后的受益人是深水湾李家。消息是孔黎让范栝放出去的。李松筠的大旗，此时不扯，何时扯。

如果问林曦这一天的感受如何？她或许会意味深长地说一句，疯狂。

吴俊卿持有丰华的股票早几年前就被全部到家族信托。父女传承仅需变更受益人和信托决策人，同时按照交易所的上市规则发布相关公告。

但是一家相当规模的上市公司变更实控人和董事长，不是一纸文件和一张公告这么简单。资本市场的投资人已经用脚对丰华和林曦投出了不信任票。

林曦的开局是有48亿急需归还的有息负债。其中12亿负债是因为触发实控人变更条款要在十个工作日内归还全部本息，36亿负债在未来三个月内到期。因为针对吴俊卿的调查刚开始，无论是丰华股份还是丰华集团，在调查尘埃落定前，几乎没有可能从银行渠道进行再融资。这种时候，林曦只能去寻找那些想要险中求一把富贵的“胆大”投资人。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疯狂的开局呢。

林曦在这样的开局之下计划的第一步是要在两个月内引进一个胆大的战略投资人，拿到至少二十亿的股权融资来缓解流动性危机。

在开始引进战略投资人之前，林曦还要先安抚公司内部的员工和高管。

在这天早上八点钟的公司全员大会上，吴俊卿做了半个小时的告别总结，林曦做了十分钟的简要发言。这十分钟发言的稿子，林曦修改了不下六遍，能不能起到稳定民心的作用，暂时还看不出来。

员工大会之后是高管的经营管理会，吴俊卿没参会。

丰华股份新的总经理张华是原丰华智控时期华南大区的销售总监和大客户销售部的负责人。此人销售出身，说话混不吝。

林曦前不久才说过，爸爸这种草根型创业者要么会让跟随他的人恨死，要么会让跟随他的人爱死。

吴俊卿真有这样的人格魅力，在公司有一撮死忠粉。因病退休的贺国庆算一个，如果不是因为佩服吴俊卿，他一个八十年代的名校毕业生怎么会死心塌地跟着一个初中没毕业的人一起干了三十多年。如今的总经理张华算半个死忠粉。如果是完全的死忠，张华会移情，会爱屋及乌。可惜，张华只是半个死忠粉。

“董事长让我接总经理这个岗位。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在他带我发财的份上，我一定会拒绝。现在董事长有难，我出于道义会努力做好本职工作。不过，我这人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文化素养不够，人文精神更是没有。以后，万一，我说万一，我一不小心冒犯了林董，还望年轻的林董有大量。毕竟，您是喝咖啡的，我是吃大蒜的，咱们在理念上的冲突很难避免。”

这便是上市公司新一任总经理，张华。

这算刁难吗？

算，也不算。

张华的话更像是丑话说在前头的免责条款。

林曦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圈圆桌会议，分管研发的副总裁瞪大眼睛，分管生产的副总裁在憋笑，分管法务合规的副总裁皱着眉……

这些天，林曦换下时装，穿上衬衫、牛仔裤和运动鞋，尽量融入丰华的环境。但她的容貌、仪态、气质、甚至身上的香气都没法改变，她的思维方式确实与上一辈有区别。

“喝咖啡VS吃大蒜”的言论虽然逆天，听起来有些刺耳。不过，林曦能够接受，因为她更喜欢张华这种直接的人，而非卢立明那样的笑面虎。

林曦将身子向后一靠，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说道，“蒜蓉蒸扇贝、蒜子焖鳝鱼、啫啫煲里爆香的蒜粒，都是我喜欢的菜。实事求是地讲，我吃了二十六年的大蒜，才喝了十年不到的咖啡。大蒜接地气、够劲道、能驱寒。丰华的奋斗精神是接地气、够劲道，能赢。在丰华只要合法合规做事，只要是为了丰华好，公事对公事，一切都好说。黑猫白猫逮到老鼠都是好猫，喝咖啡吃大蒜只要达到企业目标都是好的丰华人。张华总，您说是吧？当然我也要提前打预防针，您立过军令状，保证过今年的销售不滑坡，销售回款不拖延。”

张华眉毛舒展，当即表态说：“军令状当然没问题。不过董事长出事的消息一旦发散，销售肯定难做。林董，我要申请增加销售预算。”

林曦不仅同意还主动给了增加的具体幅度，“可以，在年初预算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十。另外，我要销售中心每月向我报送精细的预算产出表，数据请财务中心复核。特殊时期，我不干预你们冲锋陷阵，但也绝对不做睁眼的瞎子。”

林曦说着又瞧了一圈其他高管和默不作声的李方。

“张华总倒是提醒了我，以前不是人人都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念没念过大学，不是大事。毕竟以前机会少。不过现在机会多了，各大高校在南城设了各式各样的总裁班、高管班。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大家想去念哪个项目，公司都支持。李方总，公司修订预算的时候，别忘了添加一项总裁班的学费。实际上，文化素养和人文精神跟喝不喝咖啡，吃不吃大蒜没有关系。文化素养和人文精神关系到能否带领好团队，打好仗。毕竟在座的每一个人以及手下的员工，比起咖啡和大蒜，更关心工作中的报酬是否可观。丰华如果平稳度过这次危机，各位的收益一定丰厚，员工的奖金也会可观，我在这里承诺。”

林曦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带着笑，但她也斜着眼角，半拉着眼看人。她先用军令状提醒张华的职责，又用特批预算的行动彰显董事长的权力。她虽然年轻，诸事有商量余地，可有余地是有前提和底线的。之后，各位高管简单汇报了工作总结和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认真听着。

白天一整天，林曦收到了很多消息和电话，公司也收到了银行、债权人、供应商、客户、监管部门甚至税务的问询电话。

傍晚时候，她才有时间与张华、李方和资金部的经理一起开了资金碰头会，要求提前向她汇报近期公司所有大额的资金进出，另外明令禁止有人借此机会故意拖欠供应商的账期。

这天，林曦虽然忙得没时间去听员工的反馈，不过她还是能从楼里的紧张气氛里猜测一二。员工担心老董事长出事，担心公司现金流会不会紧张，担心公司会不会开源节流，担心奖金甚至工资会不会缩水。

楼里员工们的紧张和焦虑的情绪，只能交给时间去消化。林曦对此也没更好的办法。

晚上九点，办公楼里的大部分员工已经带着忐忑和担忧下班回家了。

林曦还在办公室，她要修改小长假过后临时投资人大会上的发言稿。她作为丰华新一任董事长将致力于优化丰华的资产结构、聚焦核心业务，通过市场化的资产处置和资源整合来降低负债。公司新的管理班子将专注提升企业整体竞争力和抗风险能力。这样的官话，林曦要如何讲才能使投资人信服。

手头上的这份发言稿已经是第四版，林曦依然觉得不算好。

这时候，桌上手机响了。她原本以为还是不重要的来电，没放在心上。手机却响个不停，她扭头拿起来一看是妈妈打来的视频电话。

林曦理了理头发，快速从包里掏出口红修补了唇色才摁下接通键。“我漂亮的妈咪起床啦！”

林宜兰在电话那端板着脸，“少嬉皮笑脸。”

林曦乖乖听话，“好。我亲爱的妈妈睡得怎么样，吃了吗？”

林宜兰半夜就醒了，一直留意着新闻、公告以及相关话题下的留言。她虽然没有在企业做过具体工作，可她毕竟在吴俊卿身边待了二十年，知道这次事情的严重程度。她不担心吴俊卿，也不担心丰华，只担心女儿。毕竟如今互联网发达，几乎人人都可以表达观点和情绪。她怕网络上不好的言论会影响到女儿。

林曦看着视频里的妈妈愧疚不已，“抱抱妈妈，让你担心了。”

“累吗？”林宜兰问女儿。

“还好。不怎么累。”林曦说。

“你在干嘛呢？还在办公室？”林宜兰又问。

“嗯，在修改下周的发言稿。”林曦如实说，“妈妈，别担心我，别去关注股价，别去在意网上的言论。公司有公关部，不会让离谱的言论传播开的。”

林宜兰说：“我看网上有一张图，蓝底白字的图片上写着：刚刚，国内女富豪TOP10格局变了。那条博文下面有很多人跟风说些有的没的。”

林曦安慰妈妈：“过几天热度退了，就没事了。大不了，每年排榜季的时候，我花钱让自己下榜。什么Top10、Top50、Top100都跟我无关。”

林宜兰听到还能花钱下榜，觉得新奇。“不参与财富榜的排榜，还要花钱？”

林曦科普起来，“那当然。万事都有价格。妈妈您想呀，财富榜上榜可以花钱，下榜当然也可以花钱。赚这份钱的人，心可黑了。”

她接着给妈妈普及财富榜上榜花钱和下榜花钱的案例，成功将妈妈的注意力带偏。

林曦好不容易挂断妈妈的电话，办公室的门紧接着响了起来。钱雨敲门得应允后推门而入，“林总，我给您送晚餐。吃过再忙吧。”

林曦长呼了一口气，示意钱雨坐办公桌对面。钱雨做了两年多董事长业务助理，人很敬业也很专业，她熟悉公司业务，了解公司过去两年的战略布局，这些天给了林曦很多帮助。

林曦接过食盒将自己修改后的临时投资人大会上的发言稿递给钱雨，让钱雨按照修改意见更新一版。尽管这一版她不算很满意，还是先修改出来一版吧。

“对了，让董秘办公室整理出来一份股东们的问题清单。明天晚上，我和张华总要与董秘视频连线模拟一遍。具体时间，你约好后告诉我。”公司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的关键管理人突然离开，新来的领路人履历又是空白，投资人忐忑，债权人忐忑，供应商忐忑，林曦都理解。所以她要打起精神来，做好万全的准备和预先的排练。

林曦吃完宵夜，钱雨已经修改完一封信并打印好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她拿起还带着温度的A4纸，示意钱雨可以下班了。

钱雨追问了一句，“林总，您不下班吗？”

“你先下班吧。我再看一遍发言稿。”林曦揉了揉额角，说，“我很少在公开的正式场合讲话，要提前练习一下台上的语言表达。”

钱雨离开办公室前回头望了自己新老板一眼，心里多了一丝触动。她的新老板是她见过的东方美人里惊艳又耐看的那一卦。这样的美人竟然是一个十足的工作狂。新老板接下来的假期里要走访两个工厂以及拜访当地的下游客户，还要和财务总监会见合作的贷款银行。

今天傍晚，李方总委婉提醒新老板，二号还是国内五一小长假的假期。新老板当时只回了一句，“二号还是礼拜一呢！试着约见吧，能约到的话就周一谈，约不到再说。”

虽然得了可以下班的指令，考虑到老板还没离开办公室，钱雨回到自己办公桌前选择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干活儿。不过她也只多停留了一刻钟。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新老板提着包快步离开办公室。钱雨起身关电脑、关灯、锁门，乘坐下一趟电梯下楼。

丰华写字楼楼下，新老板与一个身材高挑、相貌清冽的男子有说有笑。俩人站在一起，格外养眼，除了身高醒目外，还因为俩人不约而同都穿着深蓝与白色系衣服的缘故。没一会儿，那男子捉住新老板的手腕，给了新老板一个大大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