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年近过年的这段时间对陈绰来说都有点难熬。
头两年总有各种各样的亲戚给他打电话，有哭的，有骂的，有道德绑架的，陈绰一律拉黑处理。
他逃离禁锢的意志相当坚决，不过，他也很难开心起来。
对他来说，这几年的人生虽然无牵无挂，但也没着没落，自由很容易就变成某种虚无，让他在某些时刻突然停下脚步，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
而闵陌飞的出现让一切都变得圆满起来。
七年前的那次相逢，闵陌飞让陈绰意识到自己渴望自由，而这一次，在长达七年的挣扎和渴求后，闵陌飞让陈绰的自由有了归属。
“我除夕那晚回，”陈宝儿在电话那头说，“我们这周约着见一面吧，四个人一起。”
“行。”寒冬时节正午的暖阳晒着特别让人放松，陈绰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陈宝儿一直没说下一句，但也没挂电话的意思，陈绰耐心等着。
“那到时候见吧。”陈宝儿最后只是说。
陈绰点点头，“好。”
闵陌飞和陈宝儿这些年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陈宝儿大概是他们高中这圈人里唯一和闵陌飞有联系的，但两个人中间夹了个陈绰，想问的不敢问，想聊的不知道该怎么聊，所谓的联系也就是互相道个平安而已。
但对陈宝儿来说，可能是因为最初相遇的奇妙缘分，也可能是因为在医院的那次交心，她始终觉得闵陌飞是她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所以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选择的是闵陌飞，而不是家人。
或许她也在赌，她拿自己和陈绰血肉相连二十几年的默契，赌陈绰更愿意欠闵陌飞的，而不是外婆家的。
只是她敢赌，但闵陌飞不敢。
还好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陈宝儿看见闵陌飞和陈绰的一瞬间就扑了上去，陈绰反应很快地退到厉俊旁边，闵陌飞给陈宝儿直接撞到墙上。
“卧槽……”闵陌飞赶紧扶住陈宝儿，“这就是舞蹈演员的弹跳力吗。”
“啊啊啊我有嫂子了。”陈宝儿特别激动。
“……”闵陌飞抬头和陈绰幽怨对视，陈绰憋笑憋出内伤。
“好了好了，”陈绰在闵陌飞的眼神刀下站出来解救他，“把你嫂子还给哥吧。”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会儿陈绰肯定已经不在了。
陈宝儿终于撒手，再抬头又是一双红眼睛，厉俊早就拿好纸巾在旁边等着了。
“诶，哭什么啊笨蛋。”陈绰拍了拍陈宝儿的头。
“忍不住。”陈宝儿用纸轻轻压在眼角，“妈的我眼线都花了。”
四个人哭笑着寒暄一通，在安静温馨的小包厢里两两对坐，陈绰和陈宝儿负责点菜，今天算是兄妹俩的年夜饭，点了很丰盛的一桌菜。
“宝儿。”等待上菜的时候，厉俊拉住陈宝儿的手，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说。
陈绰放下茶杯，闵陌飞也坐直了身体。
“我和厉俊，”陈宝儿看着陈绰说，“我们准备结婚了。”
陈绰缓慢点头。
“婚礼先不办，就领个证，然后简单拍套照片，”陈宝儿和厉俊相视一笑，“我们就想先在这儿有个家。”
陈绰还是点头。
“本来应该上门和宝儿爸妈感谢养育之恩，但我没那个机会。”一向话少的厉俊开口，他从放在桌子下面的包里拿出两瓶五粮液、两条烟和两套名贵的化妆品，“长兄如父，你同意陈宝儿嫁给我吗？”
包厢里安静下来，陈宝儿期待地看着陈绰，厉俊则始终真诚又忐忑，闵陌飞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鼻酸。
“我的话，陈宝儿同意我就同意。”陈绰沉默良久开口，然后把桌上的东西一个个拿过来，“至于他们，我改天去帮你问问，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厉俊如释重负地笑了。
“但你们太突然了我都没准备红包。”陈绰无奈摇头，他是真没想到今天有这一出。
“下次补。”陈宝儿笑着说，“包个大的。”
“这得看你嫂子的脸色。”陈绰一本正经地说。
“滚！”闵陌飞感动到一半直接跳起来。
店员开始上菜，四个人也都饿了，边吃边聊。
“这些礼你们一会儿还是拿回去，我算是替爸妈收了，你们拿去给宝儿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用。”陈绰说，“到时候你们领好证，再买点东西一起去看爸妈就行。”
“不用，一码归一码。”厉俊很快拒绝了这个提议。
“你的心意我懂，宝儿爸妈肯定也懂。”陈绰正色道，“但我说句难听的实话，你们俩有多少钱能花在结婚上？这样一份礼少说也得上万吧。”
“这钱该花。”厉俊说。
陈绰笑了笑，拿起旁边的酒瓶给自己倒上半杯，碰碰厉俊的杯子。
“就冲你这个心气，我就认你厉俊这个人，我也尊重陈宝儿自己的选择。但长辈们都比较传统，你不拿点很贵重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他们点不了这个头。钱该花得花，但该省也可以省。”
厉俊皱眉喝下这杯酒。
“至于爸妈，他们最在意的，肯定是你能不能对陈宝儿好，你俩能不能把日子过好。”陈绰语重心长。
话讲到这里，厉俊没再继续坚持，他看了眼陈宝儿，陈宝儿则始终看着陈绰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嗯，拿回去给外婆用吧。”
她想拒绝，但她知道陈绰是在为她考虑。
厉俊就是普通家庭，要过外公外婆那一关不容易，爷爷奶奶那里也难说，这一点她和陈绰都心知肚明。
礼不礼的对陈绰和他们已经离世的父母而言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但对更传统的长辈来说却很重要。
不花点大钱很难让两边长辈点头，陈绰想给他们省点钱。
“咱俩走一个。”陈宝儿举杯。
“我是真为你们开心。”陈绰一饮而尽。
两杯酒下肚，陈绰很快就上脸了，闵陌飞给他倒了杯温水。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说，你俩都是。”陈绰说。
“我觉得吧，陈绰，因为你走了，他们不会太为难我们。”陈宝儿的酒量和陈绰差不多，喝一点也开始讲一些平时不会讲的话。
“他们怕。”陈宝儿说，“怕我也走。”
“是么？”陈绰头开始晕，靠到闵陌飞身上。
“是的。”陈宝儿说。
“那也，挺好。”
闵陌飞扶了一下陈绰的身体，让他靠得更舒服，手指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
一顿饭吃下来一共就喝了半瓶红酒，厉俊和闵陌飞都面不改色，陈绰陈宝儿已经互相拉着手忆往昔了。
“你们过年准备怎么过？”厉俊右手被陈宝儿拉着，用左手冲闵陌飞举了举杯。
“想出去玩。”闵陌飞左手被陈绰拉着，右手举杯，“等他放假就走，在外面过。”
“挺好。”厉俊点点头。
“紧张吧。”闵陌飞笑笑，“过年上宝儿家。”
“嗯。”厉俊有点腼腆地点头，“但我会尽力的。”
闵陌飞想鼓励厉俊两句，想说两边老人一般来说也都挺讲道理的，和蔼可亲，但他回忆着回忆着，连带着想起陈绰曾经经历的一切，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俩天生一对，谁要不同意，月老也生气。”闵陌飞最后只是说。
“嗯。”厉俊点点头，“我也觉得。”
“真有什么事儿，你俩就一起去住我家，宝儿知道在哪儿。”闵陌飞说，“到时候联系我，我给你们远程开门。”
“你怎么老让人住你家？”陈绰突然不满地转头。
“我怎么……”闵陌飞睁大眼睛，话说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次诺阿不是住关雨家了？”闵陌飞哭笑不得，“而且我让你妹住，也没让别人住啊。”
“那次我不和你睡，你肯定就让诺阿住过去了。”陈绰冷静地说出一个陈述句。
“……”闵陌飞看着陈绰，觉得他这个样子特别新奇，“是啊，那不然呢，让他睡酒店啊。”
“我回家都睡酒店，他为什么不能睡酒店啊。”陈绰说。
闵陌飞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他摸了摸陈绰发烫的耳朵，“宝贝你以后再也没酒店睡了。”
“不用心疼我。”陈绰还是一脸冷静，“我每次都睡的最贵的酒店。”
“……好的。”闵陌飞哭笑不得。
散席的时候，闵陌飞和厉俊一人拖一个走出的饭店，陈绰和陈宝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黏糊，和对方有说不完的话，四个人找了个公交车站坐了一会儿，夜里风吹得太冷，他们又找了家茶室坐了好几个小时。
最后是茶室要打烊了，他们不得不站在数九寒天的夜里道别。
闵陌飞和厉俊互相点头致意就算道过别，但陈宝儿和陈绰两个人蹲在路边说悄悄话，像两个堆雪人的小朋友。闵陌飞和厉俊站在旁边安静站着，帮他们留意过往的车辆，风吹得脸疼也没催一句。
作为一个独自长大的人，闵陌飞试图去想象陈绰今晚会有的心情，但很难想象出来，他只能认真看着听着，感受着。
最后陈绰和陈宝儿都说冷了说累了，各自哆嗦着转身找人，拉着人二话不说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