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宫宴照例在明堂殿举行,往年历来都是稍坐片刻便会离席的太平,在今年盛装出席在了殿门前。
她穿着一袭托地华服,梳理着一束半翻高髻,簪着一支栩栩如生的凤钗,连面容上的眉线都看得出是精心描摹,这般耀眼到底是为了让谁看见?
驸马在一侧时不时替她提弄着裙摆,她昂首阔步的走到殿中央,两侧的宗室大臣无一例外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若是我如日头般耀眼,引得众人注目,那你即便是多看上我一眼,那也不算得妄念吧?
她双手平举向上位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皇帝许久不见女儿这般华丽端庄的模样,抬手微微笑道,“太平驸马入席吧。”
“诺。”
席坐在太平身侧的安乐瞧着这位处处高自己一头的姑姑,心中又开始咋舌,今日的风头都让姑姑给出尽了!
如太平所愿,她的华丽出席,让上官注视的目光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但她的眼中除了看到华丽之外,还有那华丽明艳下的忧伤,那罗襦上绣着的“双双金鹧鸪”,看着华美,却没有生命,他们如同一个物品一样展览在众人面前,却鲜有人能读懂它们辉煌下掩藏的无语诉求。
大殿中的笙乐声在耳边长鸣,那时而清脆时而浑厚的编钟勾起了许多从前的回忆,历来音律与气味的记忆更加的持久。
太平举着酒杯一盏接着一盏饮下,不觉间,已是熏熏然。
从前的除夕夜,历来都是那人在身侧,她们会如坊间夫妻一般剪彩花,也会携手一同走在雪地里,攀折上一株梅花,打闹着回寝殿插入瓷瓶之中。
宫人抬着一座仙鹤模样的坐骑进入大殿之中,上面倚坐着一名吹箫的羽衣男子,身侧还有另一名穿着青色衣衫起舞的男子,面如桃花的模样也是甚是让人怜爱。
武攸暨问道太平,“月儿,张昌宗旁边的人是谁?”
太平只看了一眼便淡淡应道,“张易之,张昌宗的哥哥。”
“一个在家中排老五,一个排老六。”
武攸暨点点头,“那也是月儿进献给陛下的?”
太平摇摇头,“本宫哪有如此多的闲心四处搜罗人进献给母亲。”
说到这里她兀自起身向殿外走去,武攸暨作势要跟上,却被她拦住,“表哥就在此,我想一个人走走。”
男子将身侧的大氅递给她,“月儿披上,夜里凉。”
女子点点头后便接过。
月色如水,冬日里的夜晚总是有一种清透感,她独自沿着宫道漫步在曾经两人走过的甬道上,醉意阑珊的从明堂殿走到九洲池,慢慢的那绵绵细雨开始漂浮在空中。
这雨夜倒也应景,她沉浸在其中仿佛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与恣意,她张开双臂任由那细雨侵湿自己的脸颊,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拽住了手臂,她如从梦中惊醒般转身呵道,“大胆!”
来人撑着油伞,松开她的手臂俯首道,“殿下恕罪。”
太平愣在原地,油纸伞下的她,月光将她的面容修饰的如璞玉般温和透亮,发丝末梢沾上了些雨水的痕迹。
她满目柔波的看着眼前的人,又走近一步说道,“陛下让臣到九洲池取白日落在湖心亭的箫管。”
这句话将太平的神色拉回,她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本宫没有伞,若大人方便,本宫与大人一同回大殿可好?”
上官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的面容上还有适才淋过雨的痕迹,“殿下的衣衫想来都浸湿了,臣还是送殿下回寝殿可好?”
太平几乎是毫不犹豫拒绝道,“不好,本宫与大人一同。”
“这雨并未浸湿衣衫,本宫…本宫还要回大殿观今日的烟火。”
上官微微蹙眉说道,“那殿下便同臣一起去湖心亭取箫管可好?”
“好。”
冰面上本就不易行走,又飘着小雨更是让人寸步难行,上官手掌向上放到太平眼前说道,“殿下,握着臣的手吧。”
那人直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宛若在梦中,她将手放置到她的手心,竟没有从前那般刺骨的寒冷,她在心中感到一丝庆幸,庆幸这从天而降的妥适和安定。
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到湖心亭,寻到皇帝要的物件之后,便看到远处的宫墙边已然开始点燃烟火,在四处都是冰雪的孤岛之上看着这般热闹的场景,让人恍惚觉得这便是那天涯海角一般。
黑暗中,太平悄然拉住那人的手,将她揽入到自己的怀中,寻到了那一抹温暖,然后吻上。
这个动作她曾做过无数次,在这个突如其来的雨夜,伴随着这绚烂的烟花,又凑巧我们在这无人之地。
上官揽着她的腰线,将这个吻更加深入了一些,却引得眼前的人一发不可收拾…
太平一边与那人唇舌缠绕着,一边将她推抵至一侧的卧榻边,将她覆压在上面,凑在那人耳侧说道,“知道月儿有多想你么?”
那人轻喘着气应道,“臣不知,月儿可否说来听听?”
太平低头在她的脖颈间一边轻蹭,一边回答道,“瑶光殿廊下的玉佩,月儿每想你一次便擦拭一遍,如今那坠子透亮得都能照出人影了…”
说着她将头伏在那人肩头开始有些抽泣,上官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此前听闻月儿将太子妃敲打了一番,是么?”
太平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侧卧到她的身旁枕着那人的手臂说道,“李裹儿害你挨了庭杖,我岂能放过她们,只是敲打一番,若是从前,我非得让人将她也打个皮开肉绽!”
她压抑已久的情绪似乎在今夜悉数都爆发了出来,她伏在上官的肩头,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在她的衣衫之上,“我只想护着你,护着我们。”
“我们曾说过要共生死。”
她们在隔绝喧嚣的地方被黑暗所包围着,仿佛找到了一丝归属感,那一袭华服攀伏在那淡淡的月白衣衫上,又应了三娘曾说的那句话,“清华齐匀,既亮且和。”
上官忍不住将她紧紧揽住,伏在她耳畔边诉说衷肠,“臣亦想念月儿…”
只得这一句便点燃了在太平心中埋藏已久的**,她将手攀绕在那人的脖颈处,神色迷离的轻吟道,“替月儿将这繁琐的衣衫褪下好么?”
上官看着眼前这朝思暮想的人,已然顾不得是否是偷情野合,她沦陷在这**中失去了理智,直到远处除夕夜的钟声响起,解开太平衣带的手才停在原地。
二人对望着,相相愣住。
她们在做什么,上官看着眼前人的衣衫已然被自己剥离得不成样子,钟声的响起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抬手一边替太平整理衣衫一边说道,“若是再不回去,陛下许是要疑心了。”
太平侧过头应道,“是有些荒唐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亭阁,已然没了方才的那番热烈,这座孤岛注定不是久栖之地,它像那一时绽放的烟花一般,稍纵即逝,待绚烂过后还是要将人拉扯回现实之中。
大殿中的晚宴已然进行到尾声,上官手拿着箫管走到皇帝跟前,“陛下,取回来了。”
“怎这般久?”
上官应道,“雪地路滑,外边又起了雨,臣适才在九洲池边遇到公主殿下,殿下淋着雨,臣便私自做主将殿下送回了瑶光殿。”
皇帝看了看武攸暨身旁空无一人的席位,缓缓点了点头,“好了,朕知道了。”
瑶光殿中的人,褪下了那一身华服,换上了轻薄的素色寝衣。寝衣上金缕缝就的边线,还是透露着些许明艳。
她斜倚在山枕之上,看着那微微闪烁的灯花,没有一丝的困意。
方才那一丝温存还涤荡在心头久久不能离去,时间太短,该说的话都还未说完,该叮咛她的也还未叮咛。
大年初一的清晨,上官奉旨到各宫恩赐物件,步履刚落进瑶光殿的院中,就看到在廊下抬手悬挂同心玉佩的太平,如她所言,那些玉坠清透如水,定是每日悉心擦拭的结果。
她站在梯步上,抬着玉手在雕花缝隙处替那玉坠打着缨结,上官挪动着步子走到廊下,心中泛起一丝酸楚,从前两人做的事,如今她只能一人完成了。
打好络子的人,掸了掸手转过头看到那人,虽知道她今日一定会来此,但还是有些诧异。
上官抬手将她从梯步上走下,“殿下,臣来传旨。”
太平应道,“母亲的赏赐对么?”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院中,旨意宣读完后,太平起身说道,“大人还要去何处?”
“是东宫么?”
上官点点头,“是。”
她露出一丝微笑,“昨日我同太子妃约好要一同打捶丸,本宫与大人一同前往可好?”
“好。”
东宫在瑶光殿的北面,一路走过去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上官跟在她身后,听得前面的人说道,“晨起时,本宫突然想起多年前与大人一同读到,“哀莫哀于永绝,悲莫悲于生离”。”
“又回想起,从前是“去君子之清宇,归小人之蓬庐”。”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笑,继续说道,“如今却是“欲轻飞而从之,迫礼防之我拘”。”
从前是自己舍弃了清风霁月的君子,嫁与了那鄙陋的小人,而如今自己期盼着随着日夜思念的情人而去,却被那些无可奈何的残酷现实所束缚,这般不得自由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上官在身后应道,“窃委音于往昔,归去天命之所托。”
我只能将曾经早晚相合的往昔作为情感的寄托,今后的何去何从都是天命的委托而已。
上官那句“窃委音于往昔,归去天命之所托。”的灵感来源于,今天我们小区的人开始在找算命的算好久能解封。
当人毫无办法的时候,就会把希望寄托在天命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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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天命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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