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出大殿时,灯花依旧照耀在上空,太平步履沉重,神色黯淡无光,似丢了魂魄一般,李嫣儿在一旁连续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遂作罢。
上官看向李嫣儿说道,“还请县主加强防卫,尤其是陛下所进汤药,必得亲试过才可入内。”
女子点了点头,便向下属安排部署。上官快步跟上前方的人,听得她轻言道,“母亲在我心中历来犹如一座大山一般,我便是生长在山林中的娇嫩花朵,受母亲的庇护与滋润,她在我心中从来都是屹立不倒的。”
说到这里泪珠已然缓缓滑落,“身处山林幽静之地久矣,似忘记自己受到的滋养,也似忘记身外之处的凶险。”
“母亲费心的筹谋,我如今竟不知如何报答。”
上官握住她的手应道,“陛下如今卧病,最为担忧之事便是恐二张乱政,继而生变,殿下为陛下守住这最后的晚节,便是回馈恩情最好的方式。”
辉煌一时的荣耀自古有之,但身处高位全身而退之人却屈指可数,吕后为大汉朝呕心沥血,身亡之后却只被史官记住了她的心狠手辣,吕氏一族也被屠杀殆尽。
她对大汉朝的功绩似乎全然被世人忘记了一般,而那一句“高后女主制政,不出房闼,而天下晏然,刑罚罕用,民务稼穑,衣食滋殖。”被隐在史书最不起眼的角落,又有多少后人能知道?
太平轻拭脸颊上的泪水,“母亲给你的旨意是何意?”
上官应道,“张氏兄弟此时心中定是万分焦急,此前朝中大臣对他二人已然是十分愤慨,全因陛下保全,才得一时安隅。”
“如今陛下病重,二人不免要为自己寻得后路,若是殿下此时应当如何?”
太平应道,“自然是求得一道保命的圣旨。”
上官笑着摇了摇头,“不,他二人自然是意图谋反篡位!”
太平转头看向她,“不,太子尚在,他二人不会那般愚蠢,德行不配,且名不正言不顺,手上亦没有兵权,如何逼宫篡位?”
上官应道,“假话讲的人多了,自然也就变成了真话。”
太平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这又是她与皇帝之间配合的哪一出戏码。
上官继续说道,“臣会让嫣儿紧锁宫门,除张氏兄弟以外,太子,相王,殿下包括臣在内,均不可探视陛下。”
这时二人已然走到凤阳阁,太平挥手让宫人悉数退下,行至寝殿内才说道,“这般便可引得朝臣与太子猜疑,本宫再联络朝臣游说三哥,逼宫造反?”
上官默然点点头,太平又继续问道,“这到底是谁的意思,母亲还是你?”
宫殿内的烛光被晚风吹得微微晃动,上官起身将窗户合上,“殿下相信臣么?”
太平应道,“母亲只是交给你一道诛杀张氏兄弟的旨意。”
上官站在窗台前,背对着她,微微侧身说道,“陛下是要自己全身而退,是要您全身而退,亦是要臣全身而退,她希望卷入这场□□的女子都全身而退,殿下不明白么?”
说完她转身应道,“让太子顺利继承大统,让那些暗流涌动没有机会翻起大浪,陛下也才能安于晚年。”
太平向她走进一步说道,“这么多年,我竟不如你了解母亲。”
上官闭眼回答,“臣与陛下,毕竟朝夕相处近二十年,陛下之所想,臣之所想,皆通矣。”
次日的朝会之上并未见皇帝身影,李显匆匆前去仙居殿探视,却被李嫣儿拦截在外。
“太子殿下恕罪,陛下有令,除邺国公与恒国公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李显当即便急了眼,“荒唐!本宫为太子,母皇怎可将本宫拒之门外!”
说完便要闯宫,李嫣儿唤了数名女官上前将他拦住,复而说道,“殿下若要闯宫,便恕嫣儿无理了!”
这时候太平从廊下而来,正撞见这场景,李显瞧见妹妹如同寻着靠山一般,小跑过去拉扯着太平的衣袖说道,“月儿,你瞧瞧嫣儿当的好差事!”
太平轻拂下他的手,低声道,“显哥哥身为储君,便当有储君的威仪。”
李显听后便重新理了理仪容,太平走近殿门,同李嫣儿问道,“母亲何时下的旨意,可有行文?”
李嫣儿道,“此乃陛下口谕。”
太平又道,“荒唐!封锁宫殿是何等重要之事,单凭口谕便要将储君阻拦在外么?”
李嫣儿同她对峙道,“臣只奉了陛下口谕,殿下若有不满,将来大可在陛下跟前参奏臣便是!”
太平继续道,“来人,将宫殿门给本宫撞开!”
说着身后便站出数十名女官,李嫣儿见状怒呵道,“女骑队听令!”
说着四下便出现一队全副盔甲的护卫队,李嫣儿亦是将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之上,冷冷看向太平道,“殿下抗旨,是要造反吗?”
李显见处劣势,拉扯了一下太平衣袖说道,“月儿,月儿,咱回去,回去再说。”
“瞧她那架势,真要往里冲,莫不是真要砍了你我二人。”
太平听了这话,转头瞪了他一眼,但也确实拂袖离去。
待二人回到东宫,却见上官与韦香儿已然坐在庭院中饮茶了,见着来人怒气冲冲,韦香儿先发话道,“看这模样,兄妹二人是在仙居殿受了气了?”
李显大步行至韦香儿身侧,举起她眼前的茶杯一口便饮下,而后看向上官说道,“那个李嫣儿从前不是上官大人身侧的宫人么?”
上官起身行礼道,“太子殿下难道忘了,嫣儿的身份贵重,早已不受臣辖制,是陛下身侧统领女骑的近侍。”
太平面容亦是难看,在上官身侧坐下说道,“你二人还有心情在此饮茶,可知仙居殿已然闭宫了?”
韦香儿应道,“晨起时,妾便去向陛下问安,被信安郡主拦在殿外,遂找来了上官大人商议。”
上官微微俯首,李显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本宫属实是看不懂母皇的意思了,将亲生儿女隔绝在外,却留下两个外人在身侧!”
韦香儿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是陛下的旨意么?”
男子愣住,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张氏兄弟不敢,那二人胆小如鼠,又蠢笨,怎想得出这般计谋?”
韦香儿抬手一指戳在他额头上,气道,“你这榆木脑袋!”
“朝中那样多的臣子依附于他二人,他们蠢笨,那些大臣也蠢笨么?”
太平说道,“嫂嫂说得不错,若真是张氏兄弟所为,那他二人到底意在何为?”
李显又摇摇头说道,“不会不会,李嫣儿为李唐宗亲,怎会相助外人?”
韦香儿翻转了眼眸看着他说道,“在这朝中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利字当头的道理么?”
上官应道,“或许信安县主亦是被张氏兄弟蛊惑也不一定,臣以为还是不要妄下定论。”
太平回想起适才在宫殿前的事,面容有些不自在,听得韦香儿继续说道,“若真是张氏兄弟从中作梗,他二人莫不是想要挟持陛下?”
这话吓得李显又是后背一凉,打了个寒颤后才应道,“那该当如何是好?”
太平说道,“若真如此,那边只能先下手为强。”
接着看向李显,“阿兄您是太子,何至于吓成这样?”
韦香儿亦说道,“月儿说得不错,郎君是太子,若是打出勤王诛杀奸臣的旗号,怎会有人不跟随响应?”
李显听了那两人的话,更是吓得不轻,“荒唐!你们这是要造反!本宫是正宫皇太子,何需造反?”
韦香儿拍案而起,“尚未登基,即便是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太子,那也只能是太子!”
“登不了基的太子有何用?”
韦香儿性子急躁,一顿怒吼将李显也是唬得闭了嘴,太平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阿兄若是害怕,月儿倒是可以替您去联络朝臣。”
“羽林卫将军武攸宜是攸暨的族兄,而城中的金吾卫大将是李嫣儿的族兄李千里与旦哥哥,还有嫣儿,本宫亦可前去游说。”
韦香儿见太平如此爽快相助,心中有些疑惑,但因急于求成,遂开口道,“武将是一方面,还需得文官支持,这般才算得上名正言顺。”
上官应道,“张柬之。”
“此人一贯对张氏兄弟厌恶,且在大臣之中声望颇高,若能让他号令百官,必当一呼百应。”
“殿下只需在东宫等候,待几日张大人自会求告上门。”
她的语气有些无奈,除张氏兄弟以外,张柬之历来是拥李反武的,只是迫于武皇之威,但他骨子里只认同李唐一个政权,如今皇帝被张氏兄弟所挟,他定会拥护太子。
梅花已然盛开了,满园都是她独自的清幽,女子站在枝头下,她知道一个伟大的帝国即将覆灭,世人都说这位帝国的主人是贪恋权势之人,她挥动权柄半生,又怎会不知欲壑难填终被误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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