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大门紧闭,宫人都被遣退到外面,见到太平前来,弯腰行礼道,“殿下,陛下和天后在里面议事。”
“什么事?连本宫也不能进吗?”太平发问。
“天后说…谁也不能进。”宫人低着头回答。
太平听后悄声走到殿门外,隐隐约约听到里面谈话声。
“今日吐蕃王子向朕提亲,要太平公主下嫁和亲,以巩固两邦关系。”
李治说完许久,武后才回答,“太平在妾身边长大,养得如花一般,怎能到那样远的地方和亲。”
李治叹了一口气,“吐蕃已然开口,朕也不好回绝吧。”
接着看了一眼身旁的上官,“婉儿的年龄…倒是…”
站在门口的太平听到这里便推门而进,“父皇!”
“婉儿不能去。”
李治坐在龙椅上愣住,“这…月儿怎么来了?”
上官眉头微蹙,李治的话看似随意说起,但她知道这样的念头应该是在李治心中萦绕许久了,太宗时期便有文成公主代替和亲,成为一段佳话,自己也很难说不会为此牺牲。
太平走到李治身边,“父皇,婉儿…婉儿不能去和亲。”
“有何不能?身为大唐子民,难道就没有维护两国邦交的义务吗?”李治反问。
武后看了一眼上官,走到她身旁说道,“陛下此事容后再议吧。”
说完也没等李治说话,便让上官随太平回凤阳阁去。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无语,上官面无表情,太平心事重重,拉住她的手,如刚从寒冰中捞出一般,她一定是吓坏了。
“婉儿放心,母后不会让婉儿去和亲的。”
上官嘴角强咧开一丝微笑,“但愿。”
彼时,宫内便大肆传出新晋的才人上官婉儿会被送往吐蕃和亲,但自从上次太平处理过两位在太液池边嚼舌根的宫人之后,她们统一便将战场转向了水井边。
“我就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看吧现在要被送去和亲了。”
“听说陛下还没有定论呢…”
“还不早晚的事,还能让殿下亲自去吗?”
“这倒也是……”
但这几日宫中倒是风平浪静得很,没有听到一丝要下召和亲的风声,太平几乎快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上官端着墨洗走到院中吩咐一宫人,“去换一碗清水过来。”
宫人领命而去,但过了片刻,端来的清水中还是有飘浮着墨的痕迹。
“怎不仔细着,这水中还飘着墨痕。”上官责怪道。
“才人,这墨洗本就是要沾墨的…一星半点的无伤大雅吧。”宫人辩解道。
“记住,在宫中做事没有一星半点无伤大雅的说法,做事谨慎小心,不出错才能保住长久平安。”
说完便准备转身回到殿内,但那名宫人却嘀嘀咕咕在身后说,“您一贯小心谨慎,不也被一句话便要支使去和亲吗?”
上官听到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说,“不要说如今和亲的事还没有定论,就算真的定论了,这也不是你该议论的事。”
宫人看着她面色冰冷,神情中自带着威慑力,有些心虚,“妾…妾也是听别人说的…”
“谨记,在宫中生存最忌讳失言。”
殿内传来声音,“婉儿,怎洗个墨洗要这般久?”
上官朝声音方向回答,“殿下,臣就来。”
书案上,太平在描着一副仕女图,不同于其他宫廷画师华丽的风格,这副画带着些上官婉儿的影子,女子面容清秀,带着微微笑意,一身素色长裙托地,侧坐在一颗梅花的石桌前,桌上摆放着笔墨准备书写。
“这是婉儿最喜爱的梅花,本宫特意将花蕊描得精细了些。”太平举着手中的画笔得意的说。
“画面未免太素了些。”上官在一旁说。
“没有啊,宫中的画师总是画些浓妆艳抹的仕女图,早已看腻了。”太平低头描着梅花的花蕊。
上官没有接话,太平历来不是个长情的人,什么东西不肖数月便会腻,腻了又寻新的花样,反反复复。
但她这样随意的性子,却让上官心生羡慕。
太平转头看她失神,用笔尖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婉儿想什么呢?”
“臣在想殿下的性情真是令人羡慕。”
“初次见您的时候,便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笑容满面,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太平张嘴想说在掖庭初见她时的情景,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最后咬着笔杆看着那人说,“本宫…也被婉儿的才华所折服啊。”
“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这是每个人都无法抗拒的,但是才华却可以永垂不朽。”
上官露出一丝苦笑,在她自己看来,她将自己的才华全然用在了宫廷谋生之中,实在没有半分值得别人所夸耀的。
“殿下这副图是画完了吗?”上官问道。
太平点点头,拿起案上的一枚印章落在画面的右下角处,“婉儿,去让人裱起来。”
“喏。”
殿外的一宫人进来传旨说道,“天后让上官大人去一趟含元殿。”
太平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对身旁的人说,“婉儿,我陪你去吧。”
上官摇摇头,“殿下,不管是什么事,臣都是要独自面对的。”
太平也没有再坚持,等她走出凤阳阁时,自己才悄然跟上。
含元殿中,上官站在武后身旁研墨,武后在审阅门下省报上来的奏折,眉头紧蹙,连连摇头。
“这些大臣又在催促立皇太子之事,有说立显的,也有说将贤从巴州接回来的。”
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看向上官,“婉儿觉得呢?”
上官抬头迎上武后的目光,“此事自然是由天后与陛下决定,臣……不能妄议政事。”
“那和亲呢,婉儿是否也是这样的态度?”武后仰靠在坐塌上问。
“和亲…于天后与陛下而言是政事,但于婉儿而言却是终生大事…”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令人怜惜的飘零之感。
“臣不想嫁去吐蕃…”她看着天后说道。
武后撑着半个身子看着她,“那婉儿告诉本宫不将你嫁去吐蕃的原因呢?”
“天后栽培臣所学的事务,于和亲并无半分益处,反而是留在宫中,更能体现臣的价值。”
武后听了大笑,“婉儿既已知道,那为何还要多此一言呢?”
上官也丝毫不掩饰的如实说,“天后…臣还是有些怕…”
“婉儿,你站到本宫身边来。”
上官走过去,武后牵过她的手,“婉儿要知道女子在这世上活着太不易,很多时候自己一生的命运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所以,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得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必要时还要有比男人更加的果断与心狠。”
上官看着眼前这位取了自己祖父性命的人,她实在是对她恨不起来,她是一直护着自己的,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至少给了她一丝安稳。
“臣…明白了。”
“吐蕃王子本宫已经打发了,我大唐也不需要一个女人去为边关争取和平。”
武后说得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敲击到了上官的心灵,让她觉得自己是可以在她的时代用才能发光发热的。
她俯身向她行了一个大礼,“臣多谢天后。”
武后抬手让她起身,“婉儿念两首诗来听吧。”
上官思忖了一下,缓缓唱道,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无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这是一首汉代名将霍去病的琴歌,大意是表达自己对边关的期望,国家安定,不再需要兵器,边关百姓会像亲人般相处。
一位是在军事上的天才,一位是在文学上的天才,同为少年,即便是相隔八百年依旧能够遥相呼应。
“和亲是无法从根源上解决边关问题的,甚至因为有了和亲这一退缩的举动,反而会使得将士士气疲软,我大唐将士难道就没有丝毫血性吗?要靠一女子去换取和平。”殿门外传来太平慷慨激昂的声音。
她走到武后身旁继续说,“母后,我们将自己国家的女子如同礼物一般赠予邻邦,这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
“若是边关将士无法来保卫我朝边关,那太平愿意像昭公主一般领着娘子军为父皇保卫山河!”
武后大笑,拉着她在身旁坐下,“月儿好志气,不须得等到全天下的男子都保卫不了国家那一天,我的月儿也是可以比他们强的。”
太平眨着眼依偎在武后肩头,看向上官,“婉儿,你说到时候要效力在我的麾下吗?”
上官俯身笑道,“臣自当为殿下效犬马之力。”
武后只当是玩笑听了一笑而过,“那月儿准备给婉儿什么职位啊?”
“婉儿沉着冷静,文学素养也极高,就做个军师吧…”
上官也是极为配合,行礼道,“臣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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