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雅室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席坐在窗边的男子抬眼给了身旁小厮一个眼色,他便上前将门栓拉开。
门外的人匆匆将小厮拨开,同窗边的人说道,“我母亲将那说书的人带回府了!”
“关在水牢之中,他定会招供的!”
他的声音比适才的敲门声还要急促,男子只向他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又替他布好了茶碗,才缓缓说道,“要供也是供我临淄郡王府中的人,阿简何须慌张?”
薛崇简将茶水一饮而尽,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后说道,“我是怕母亲去找舅舅问你的罪。”
“她历来视婉儿姑姑如珍宝,怎会容忍你在坊间这般中伤她的名节?”
男子听后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抬手将中指放在下颚处来回摩擦,“去找人放出风,就说是梁王的夫人去砸了茶肆,带走了说书人,至今还下落不明。”
薛崇简不解,随后问道,“这又是何意?”
李隆基同他笑道,“阿简莫问,照办便是。”
“你,难道不信阿兄么?”
男子一听便急了,“阿兄哪里的话,我们自儿时起便情同手足,怎会不信阿兄?”
李隆基安抚他说道,“那便去吧。”
长公主府依旧与往常一般,除了水牢之中多关押了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
水牢是将地窖又向下挖了一个数米大洞,而后灌入死水而形成,人一进去除了两根大铁链子和四面徒壁,什么也望不见。
那不光是□□的折磨,更多的是对精神的摧残,上官婉儿对待敌人从来不是一个柔善之人,长久跟在武皇身边也更是将那些阴狠毒辣的手段发挥的淋漓尽致。
男子抬眼望着四周漆黑一片,只能拼命呼喊救命,但回应他的只有那一阵阵的回声。
大约两个时辰以后,便从上方吊下来一些干粮,男子赶紧又开始呼救,但依旧不见有人回应。
待他呼喊累了便无奈闭眼休息,这样循环往复不知多久,终于在他上方出现一道火光,也听到了说话声。
“把他拉上来。”
“诺。”
铁链将人断断续续吊了上去,因长久浸泡在死水之中,男子身上的皮肤已然有些溃烂,悬在徒壁边散发出一阵恶臭。
就着火炬他瞧见了来人的模样,头戴璞头,虽身着一袭素衣,但瞧得出是锦锻料子,她背对着火光而站,但身材笔直□□,想来是长安城中的显贵之人。
“贵人,小人不知如何得罪了贵人,小人求求您,放了小人吧…”
站立在井边的人说道,“茶肆里的书是谁教你说的?”
男子听了这问话,口齿便没了适才的清晰流畅,只低声道,“是小人自己编的…”
井边的人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放他下去。”
还未等旁边的人动手,男子便又匆匆开口说道,“别,别…”
“别让我再下去了…”
“我说,我说..”
一旁的人也停下了手,黑洞般的地窖又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等着他招供。
男子向下望了望,打了一个寒战后才说道,“大约半月以前,有一个人来找到小人,让小人在南市上讲一段书,而且出价不菲,我当时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现在回想真是不该贪那些不义之财啊!”
井口的人又问道,“知道那人是什么人么?”
男子摇了摇头说道,“不知,只有一次听到那二人谈话,说什么郡王,郡王的。”
火光旁的人说道,“你可知诋毁郡王是什么罪名么?”
男子拉扯这铁链开始挣扎,“贵人,小人不敢撒谎啊!”
“我还瞧见那人的车驾,华盖边缘有一对白玉雕成的玉兰花。”
“若我有半句谎言,贵人便将我浸入这水牢之中!”
上官听后便挪动着步子离开,随后听得那清透的声音传入到这黑洞之中,“打发他些钱财,赶出长安城去。”
男子听了这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这瞬息万变的朝堂之中,没有一处是安闲之所,种下多少因,便要承受多少果。
漫天的繁星与月光照进着公主府的庭院中,水波上。
拨开湖畔边的荷叶,瞧见一只小舟游哉游哉的滑动,再细看上边侧卧着一人,闭着眼,享受着夜里宁静的微风。
逛遍了大半个园子,太平终于寻到那人,见着这幅景象,不知是气还是笑,只能先下令将船只勾至岸边。
船只上的人被响动惊醒,手边的酒壶因没拿稳也掉落到湖面之上,起身瞧见岸上站着微微嗔怒的太平,立马理了理衣裙俯身行礼,“殿下,臣失态了。”
太平微微皱眉,又向岸边靠拢了些,向那人伸出手。
月光映照着她的手腕,泛着微微白光,如同多年以前在太液池边,太平向她伸手搀扶一般模样。
她扶着那只手上了岸,太平又吩咐一众人退下,引着那人缓缓离开湖边。
“是临淄郡王是么?”太平问道。
上官点点头,“是他。”
“他终究是要替母亲报仇的。”
太平握着她的手应道,“他母亲本就是咎由自取,与婉儿何关?”
“何况是母亲下旨赐死,他何须将怒气撒在婉儿身上?”
上官说道,“在临淄郡王心中,臣即便不是主谋,也是帮凶。”
“既然是帮凶,那也该为他母亲偿命。”
太平冷笑道,“那也要瞧瞧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并非四哥的嫡子,派头却比嫡子还要甚,这些年也让他在长安蹦得太欢了些。”
说到这里她看向身旁的人,“不过为何他要派人去坊间诋毁你,只为报复么?”
上官应道,“殿下还记得曾去找相王游说太子莫要与臣针锋相对么?”
太平恍然大悟,“他是要让太子以为你与武三思为一党。”
“太子生性多疑又胆小,他再在一旁怂恿太子,保不齐便会让太子将婉儿当作敌对之人。”
上官点点头,“这个临淄王真是不可小觑啊。”
“年纪尚小,却将人心权谋玩弄得如此精细。”
太平摇了摇头,“阴谋小人而已,登不上大雅之堂。”
上官道,“如今坊间多传,梁王夫人因臣与武三思私通,而在茶肆与说书人大打出手,想来太子不信也得信了。”
太平也知晓这几乎是个不能破解之局,这样的传闻对武三思与皇后而言也是乐见其成的结果,自然也不会做过多干预。
“无妨,那本宫便让天下人瞧瞧,到底谁人之间才是绸缪之情。”
上官微微侧身,只见太平又继续说道,“本宫既然担了喜好豢养男宠的名声。”
“那又何妨再担上一个私通女官的名声?”
“难道婉儿怕么?”
上官摇摇头笑道,“臣倒并非怕,只是私通一词确实不雅,臣想着要将此事如何做得更体面一些。”
太平轻笑道,“此事不难。”
“婉儿无须劳心,本宫自有主张。”
春日的季节,太平城南庄子上的花儿开得正灿烂,那如绣球般层出不穷的牡丹将园子中一处空中长廊点缀的如鹊桥一般。
长廊相连的是两处水上亭阁,被四处的绿水簇拥,宛若两株并蒂牡丹一般点缀在其中。
更令人称奇的是,在亭阁的一侧有一处小飞流瀑布,由于地势缓和,水流并不湍急,徐徐而下形成一道别致之景。
亭阁中的人眺望着远处的终南山,缓缓说道,“殿下真是将终南山的景致都圈入庄子之中了。”
太平站在她身侧,淡淡说道,“婉儿是没有领略过四哥府上的风骚,本宫这般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何况,不是为了娶妻么?”
上官微微挑眉,轻咳一声说道,“殿下莫要忘了,千乘郡王还在廊下。”
太平看向远处廊下模糊的身影说道,“我同表哥说了,他只需应付一圈便借故离开。”
“这场戏,本宫得让满朝文武都一起唱个热闹才好。”
“他在难免有所掣肘。”
上官转身离开亭阁,悠悠道,“可不光是满朝文武,臣特地邀了陛下与皇后前来。”
“这般才够风骚。”
午时刚过,丛林中的小石板路中便陆陆续续的行入了一些来客,从远处瞧见那由各色牡丹铺就而成的空中长廊,纷纷赞叹不已。
尤其是弘文馆中的文人,哪里肯放过这般显露文才的机会,宋之问先是抬声说道,“瞧瞧这景象,不正如鹊桥一般么?”
一众人行至湖畔边,从远处瞧着湖面波光粼粼,又因一座空中长廊悬于空中,像极了凤凰展翅的模样,武三思低声同儿子武崇训说道,“长公主这是何意?”
男子呆滞了一会,勉强应道,“儿子也不知晓,待会只见机行事便好。”
武三思心下狐疑,从来到太平府上也没有无事之宴席,何况这平地而起的亭阁,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只为招人前来赏花么?
另一侧的相王李旦与李隆基也在心中疑虑,但他二人却并非如同武家父子一般同心。
李旦只在心中思忖,妹妹是否是此前瞧见自己府中陈设,如今效仿一番,只为敲打自己?
李隆基却是在心中冷笑,这般迫不及待便要设宴澄清坊间传闻么?
奈何姑姑真是不通凡俗之人,自古人们便乐于窥见仙子的风流之事,何况如今还被说书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怎还有挽回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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