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破晓时,一整夜那绷到尽处的心弦陡然松弛了下来,寝殿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衣物,床榻间的两人倦慵的交织在一起。
锦被覆在二人身上,上官横卧在床榻上,太平散着青丝侧卧在她的腰间,她们闭着眼听着外边已然渐止的雨声,那蹉跎的风雨似乎涤荡了今夜一切的云烟,使得一切都归于平静。
上官拉着太平的手缓缓放到唇边,“殿下又陪着臣躲过了一劫。”
寝殿中除了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声,再无别的声响,万籁俱寂。
太平依旧闭着眼,轻嗅着那人身上沐浴后散发出的清香,受香气的蛊惑将吻落在了那人的腰间。
“我派人查了你的行踪,是去了终南山是么?”
上官本闭着眼享受着互相的厮磨,听到太平的问题身子突然一僵,“从来臣便没有任何事能瞒过殿下。”
太平撑着身子俯看她,发丝凌乱,眉目清秀的模样让人忍不住轻薄,她将吻落在她耳侧后说道,“只要有本宫在,婉儿这一世都不会有劫难。”
上官抬手抚上她的后背,指尖上下微微滑动,令欲行轻薄之事的人身子微颤,软下了身躯。
“殿下为何钟情于臣?”
这问题似乎有些乘人之危,于是发问之人又说道,“臣想知道,殿下如实告知可好?”
太平动了情,自然应允,撑着半个身子同她说道,“儿时远远看着你,便知晓你与旁人不一样。”
“兴许太过瘦弱,眉目又清秀,想戏弄你,又想轻薄你,还想被你轻薄。”
“儿时便只此而已。”
上官抬手将她额前的青丝拨到耳后,“然后呢?”
太平的思绪游离回到嫁给薛绍前的日子,她知晓自己终有一日会出降,她也知晓与上官的情终究是不能圆满,但她是大唐皇帝唯一的嫡公主,帝后二人甚至将“殿下”二字都赐予她,那即便是带上宫中一女官到公主府,那有有何不可?
到时候不一样可以在公主府中做一对有情人?
但那人是不一样的,她不会跟随自己到公主府,将自己的一世都禁锢在那里,像一只金丝雀一样。
“后来你不愿跟随我到公主府,便思索是否要找母后强要了你。”
太平一边说一边看着她,“总归你已然是我的人了,若再出嫁,在新婚之夜如何向郎君解释没有落红一事?”
“但母亲却说,婉儿本就不会再嫁,婉儿的身份在公是父皇的嫔妃,在私是她的心腹之臣。”
“不容我带到公主府豢养。”
上官静静的听着她的讲述。
“不可便不可吧,卓文君与司马相如那般争相传唱的爱情,最终卓文君不也是写下一首白头吟么?”
“本以为就这般过去了…”
太平声线缓缓变低,语气也带着些无奈,“月儿曾讲过曹子建的一句诗。”
“去君子之清宇,归小人之蓬庐。”
“虽薛绍当年在长安城中也算作是翩翩君子,但…彼此之间恍惚隔得很远。”
“他虽常常称我为娘子,也从不以臣自称,但我们确实是隔着君臣身份。”
“许是因为本就是家族联姻的缘故,他也确实享受了驸马都尉所带来的便宜。”
“但我们不一样,虽名为君臣,但不受利益辖制,亦没有家族之间的捆绑。”
“你甘心追随于我,我也誓要护得你周全。”
“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羁绊。”
“若要谈及为何爱慕于你,至今我早已浑然了。”
“为才?为貌?亦为不甘?”她无奈摇了摇头,“混在一起,早已不知了。”
“唯一知晓的是,这一世我已然是非你不可。”
“你在我生命之中,注定了无人可替代。”
上官习惯性的将手抚上她的额头,与太平不同的是,她知晓自己是被什么所吸引。
她向往太平身上的那一团炙热,她为人太过清冷寡淡,而太平的任性,骄纵,无理,甚至在儿时身上透露出的薄情都能成为自己死心塌地的理由。
今夜若是皇帝在含元殿前交出上官婉儿,太平不敢往下想。
天色过了破晓,窗边隐约能瞧见光亮,烛台上的蜡也快燃到底,上官起身裹上寝衣将那烛火吹灭,太平撑着身子看着那修长的身影,这般真实的映在自己眼眸之中,一夜未眠的疲惫感终于还是涌了上来,晕晕沉沉闭眼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天已然是大亮,床榻上的人揉了揉眼眸唤道,“婉儿。”
却听得是丝竹的声音应道,“殿下,大人上朝去了,见您睡得熟,不忍打扰,便吩咐等您醒来将这纸笺给您。”
太平起身撩开锦帐,从跪着的人手中接过纸笺,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仰美人之清素兮,盼与尔长相。望日出之扶桑兮,吾行期将至。折秋华之山椿兮,谓以阊阖丹扉。”
读完后便瞧见丝竹手上还拿着一枝山椿花,只见那花瓣潇洒的舒展着,上面还挂着清晨的雨露,瞧着精神头十足,她抬手接过观摩了许久才说道,“独独的一支,不用心。”
丝竹听后小声道,“妾瞧见大人天蒙蒙亮便在园中四处搜寻的。”
“本就是冬季,这开着花的山椿本不好寻的,大人说昨夜殿下受了惊,若晨起能瞧见这样娇嫩的物件,便能得心中一日畅快…”
太平将她打断,笑道,“左右竟将你养成了旁人的女使。”
丝竹低着头说道,“殿下,您与大人本就不分彼此,妾便从来也不分您与大人,只当是当的您二人的差事…”
“即便…即便是真儿,妾猜测她亦是这般想的。”
太平起身行至梳妆台前,将手中的山椿放置桌案之上,“替本宫梳妆,便出宫回府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回上官府。”
“诺。”
听得门房小厮的动静,在厅堂上摆弄碗筷的丝竹满目雀跃的同席坐在主位的太平说道,“殿下,听着是大人回来。”
“去,将手炉拿过来。”太平吩咐道。
“诺。”
不消多久,便见着厅门被缓缓推开,身着素衣大氅的人带着风雪走了进来,真儿撑着伞跟在身后,太平瞧见拿着茶碗起身,走到那人跟前,“喝碗茶暖暖身子。”
“派人套了车去宫门口等着,怎还是带着一身风雪回来了。”
上官接过茶,饮下一口后说道,“那王婆果子眼见又要闭店,车驾哪里赶得及,臣骑马要快当些。”
说着便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丝竹,太平将她身上的大氅褪下,又拉着她在案几前坐下,“要了命了,这样大的风雪天,哪里就值得你跑去买什么果子了。”
上官笑道,“殿下忘了,今日冬至,殿下是最喜爱吃他们家的偃月形馄炖了。”
丝竹打开食盒将里边的碗端出放在桌案之上,那热腾腾的香气瞬时窜入鼻腔之中,太平拿起勺子轻尝了一口,上官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神情,轻问道,“如何?”
太平放下手中的汤勺,“你这般费心,味道自然是好的。”
“只是怎总要费心亲自去买,身子本就不大好,为了一碗馄炖,实在不值当。”
她语气中有些抱怨,抱怨那人太不爱惜自己,让旁的人凭白的担心。
上官倒了一碗茶放在案几上后说道,“臣愿意瞧着月儿欣喜的模样,骑马去买一碗馄炖实在是一件小事。”
太平拿起汤勺一口接着一口吃着馄炖,她知晓上官最是喜爱情趣之人,若是平日里自己也是欣喜的,只是这般风雪天气…
想到这里还是同她笑了笑,“今日朝堂之上,皇兄是如何处置叛党的?”
上官将手中的绢帕递给她说道,“嫣儿被罢了女骑统领一职,除此之外也未见有旁的旨意,魏大人倒是没有被牵连,兴许是与魏昇当场自尽有关系。”
太平擦拭了嘴角后说道,“嫣儿被罢免一事,许是韦香儿本就忌惮,正碰上这样一个由头,除了她这样一个心腹大患。”
“那如今接替她的是何人?”
上官道,“是贺娄氏,单名一个萧。”
太平道,“此人是韦香儿的心腹,她还在闺阁之中时,便与之交好。”
“后回到长安,本就无人可用,便让她进了宫,如今竟让她当了女骑的将军。”
上官道,“李千里一事,对嫣儿打击甚大,在府中静一静兴许也对她好些,皇后若想掌管女骑,便由她去吧。”
“嫣儿所言不错,太平长安又哪里必须要位高权重呢?”
太平看向她问道,“对婉儿而言的太平长安是什么?”
上官执起她的手应道,“对臣而言,携思慕之人,形影相随,为之弦歌,便是太平长安。”
太平莞尔道,“晨起时的诗不错,花儿也尚可。”
上官巧笑道,“妾自嫁于主君,日日不敢堕倾,若主君愿眷顾,这一世都任凭考究妾的情意。”
太平抬眼看了一眼丝竹,她便心领神会的将桌案上的碗收走,而后才撑着下颚看着上官道,“以后不许在宫中留宿。”
“我调了公主府的府兵在你府上,这般安心些,那安乐的驸马便是不知不觉死在梦中,提高些警惕也是好的。”
上官起身又向她坐近了些,“殿下安置便好,只是太子谋反一事,臣还是有些担心牵连出其他的人。”
太平问道,“是何人在主审此案?”
上官应道,“回殿下,是萧至忠。”
太平听后身子微微后倾,倚靠在坐塌之上笑道,“无妨,赶明儿我让人去请了他来公主府。”
“探探口风再议。”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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