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投鼠忌器

生离死别之痛也比不上枕边人的背叛来得让人心寒。

瞧着天高气爽,霜色洁白的景色,本应当驱赶着车驾欣赏游玩,而如今却独自一人席坐在亭阁中饮酒解闷。

太平看着自己最娇宠的女儿如今正经历着与自己当初相似的悲剧,心中亦是千头万绪,踏入亭阁之中同她说道,“魏昇已去了,母亲会为你再寻得一门好的亲事。”

女子拿起酒壶抬手重饮了一口说道,“听闻阿绪知晓安乐公主的驸马暴毙,衣不解带的陪伴在她身侧,可是真的?”

太平在她一旁坐下,抬手剥开一枚淮橘后说道,“母亲不知晓。”

“但,即使属实,那也与你无关。”

薛凝儿道,“我曾不解母亲为何那般痛恨父亲,如今才知晓,父亲当年伤了您多深。”

太平将手中的橘瓣递到她手上,“母亲并未痛恨过你父亲。”

“甚至母亲一直都知晓,你父亲是何种人。”

“即便是在他谋反之前,母亲与他也只是看起来安之若隅的夫妻而已。”

薛凝儿看向她问道,“父亲是怎样的人?”

太平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你不应从母亲口中知晓他是怎样的人,你应当自己判断。”

薛凝儿苦笑道,“父亲的身份,在外祖母那里是叛贼,在舅舅那里是功臣,在母亲这里宛若一个陌生人。”

“而女儿倒觉得,他是个可怜人。”

凝儿讲到这里看了看太平,见她毫无不为所动,又继续说道,“父亲自私又可怜,他总期盼着您能为他做一点牺牲来证明您是爱着他的,又期盼您为他与母家为敌来证明男尊女卑的真理。”

“母亲觉得女儿说的对么?”

太平轻描淡写说道,“作为妻子,我可以为他做出一些必要牺牲,但若只是为了证明爱着他去背叛你外祖母,母亲确实做不到。”

“何况你外祖母与你父亲之间并非是二者择一的关系。”

薛凝儿说道,“父亲可怜在于他不知道即便您为他牺牲什么,都不能证明您爱慕于他。”

“父亲自私在于,若他真心爱慕于您,便不应强迫您去做任何牺牲。”

“爱慕本身就是自由的。”

太平道,“你父亲要的不是本宫的爱慕,他要的是男尊女卑的权利。”

“他要的是本宫臣服于他的快感。”

薛凝儿道,“如此,父亲为何不直接寻一普通女子,又为何要攀附母亲这般高贵的身份?”

太平看向她抬声道,“你父亲恰好便是想要高贵臣服于他!”

一句话将薛凝儿说得哑口无言,她知晓母亲说出了事实,她与魏昇的多次争执也是因为母家太过尊崇,后来因为自己一再退让才得以夫妻和睦。

“但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婉儿姑姑呢?”

“那般耀眼隽雅之人,母亲自然可以倾其一生。”

“阿绪不能与婉儿姑姑媲美,如此嫁给魏昇也不失一个好归宿。”

“女儿从未后悔过。”

“即便是现在。”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看向远处的雪景,“您说过,决定作出便不容后悔。”

“但女儿此时实在无心再嫁,还请母亲见谅。”

太平瞧着她已然脱了稚气的脸庞,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讲出了这番话,起身安慰她道,“也好,那便去别院住上一阵子。”

“母亲已命人前去修整了。”

这时候女子才缓缓转身俯在她肩头抽泣,“阿母,难道权利地位对他们男子而言便那般重要么?”

“父亲是那样,魏昇也是那样,他们在做任何决定时,从未将自己的妻子考虑在其中。”

“他们…只是将我们视作传宗接代的物件而已。”

“我们自嫁给他们那一刻起,便应当无条件顺从他们的任何决定,不管是否会家破人亡。”

远处引入的河流徐徐东流,水天一线间,雪花带来的白茫茫一片,回首这一生,似乎所有的经历都在叫她们认清这一点。

含元殿中,皇帝听着萧至忠的奏报面容之上一片阴云之色,“你的意思是太子身旁的近卫招认,还有相王与太平参与其中?”

萧至忠应道,“回陛下,叛党只招认临淄郡王与郢国公薛崇简参与其中,倒是并未提及相王与长公主殿下。”

皇帝道,“太子的尸身已然辨认了么?”

萧至忠又应道,“回陛下,太子身边的近卫将尸身带来时,便多方辨认过,无误。”

皇帝闭眼抬手轻垂了垂额头,“阿瞒跟阿简怎会参合到这桩事儿里?”

“那夜太平带着几名府兵进宫勤王,她的儿子怎会是叛党?”

皇帝越说越是焦头烂额,萧至忠见状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如再将那叛贼审问一番。”

“若是为将功折罪,胡乱攀扯,传到长公主与相王耳中,怕是要寒心了。”

皇帝轻叹一口气,“去吧,再仔细审审。”

“诺。”

半辈子的跌宕起伏都经历了,太平实在没有想到会因为自己的蠢货儿子而如此被动。

长公主府大门紧闭,薛崇简被小厮捆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半开的梅花悬在枝头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母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太子殿下要杀婉儿姑姑,我若知晓,定会告诉您的!”

薛崇简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向席坐在另一颗梅花树下的太平解释。

“太子起兵那日,阿瞒在公主府呆到宵禁前才离开,你们在谋划何事?”

男子抿了抿嘴唇应道,“那日阿瞒告诉我,太子殿下准备起兵,若是您要进宫,便拦着您,免得伤着您。”

“但那日您吩咐套车去了昭容府,阿瞒知晓后也匆匆离去。”

太平顿时明白,李隆基是在公主府打探那夜婉儿到底是宿在何处,若是宿在宫中,便会直接让太子的人扑向皇宫。

但他万没有想到,太平那日也并不清楚上官是否会出宫回府,只是想去府内瞧上一眼。

李隆基对婉儿的杀意竟如此之强,他在太子与婉儿之间左右离间,在坊间制造谣言,将魏昇作为把柄丢给上官,上官若要回禀陛下,自然便会成为太子与魏昇的眼中钉。

而后又利用太子性情不稳,旁敲侧击加以恐吓,诱使二人谋反。

这是何等深沉的心机与谋算,太平命人将薛崇简身上的绳索解开,男子松动了一下肩头便跪下说道,“母亲,儿子绝没有参与谋反。”

“只听阿瞒提起过几句,绝没有参与呐!”

太平扫过他一眼,抬头望了望那树梢上的梅花,“你儿时,替李隆基向朝中丞相传过一张纸条。”

“为了保全你,害了那位大人一条性命。”

“如今你不知悔改,还要与那狼崽子为伍么?”

“你为何总不听阿母的话,家中的兄弟姊妹,难道就没有一人比得上他李隆基么?”

薛崇简咽了咽喉咙,“阿母,其他的兄弟姊妹,与我年纪相仿的凝儿,崇训,皆是受婉儿姑姑教养。”

“他们也受皇祖母疼爱,唯独儿子,因为与父亲相像,就连您也不怎么搭理我。”

“此前婉儿姑姑用食肉饼为儿子作了比喻,我便不再怨恨母亲,但儿子确实是视隆基为手足兄弟呐。”

“隆基自幼丧母,是家中庶子,处境相当,儿便觉得与他心离得近。”

太平看向他说道,“与君子游,如长日加益,而不自知也;与小人游,如履薄冰,每履而下,几乎而不陷乎哉?”

“当年你视他为手足,他却视你为何物?”

“这般小人,你还觉得与他心近么?”

薛崇简伏在地上行了一个长礼,“母亲,儿与阿瞒自小便如亲兄弟一般,兴许儿时他有欠缺思虑,但如今儿不信他会加害于我。”

一阵风过,带出了冬季的第一缕梅香,迎风走来一抹轻盈的身姿,淡然的看着太平说道,“殿下,公子心中自有他的道义。”

“为道义而慷慨,又怎能不称为君子呢?”

薛崇简见着来人,又重复说道,“婉儿姑姑,我不知道,不知道太子要杀您。”

“若知晓,定会全力阻止的!”

上官提起衣裙在太平身侧坐下,“公子无须在意,生死有命,我现在还安然坐在这里,便是缘分还未尽。”

太平也知晓自己的儿子本心不坏,自小在他身上也确实疏忽了许多,心中便泛起了一丝不忍心,“好了,你去吧,阿娘与婉儿姑姑有要事商议。”

男子又行了一个大礼后才说道,“是,母亲。”

远处终南山上的白雪好似与天上的浮云相连,本是阳光明媚的日子,这城中却平添了几分积寒。

上官将双手放在炭炉之上,来回缓缓揉搓,“陛下也并未真正相信公子谋反。”

“那夜殿下带着几名府兵进宫勤王,又怎会教唆自己的儿子谋反?”

太平拉着她起身向寝殿内走去,“是隆基想要杀你。”

上官应道,“臣知晓。”

冬季里的浮云淡薄,即便是日头高挂也透着阵阵寒意,太平执起她的手,眉头紧锁,“不如便趁着这个机会,让陛下将他遣送出长安城。”

上官道,“殿下忘了,若要顺手推舟,公子也势必牵连其中。”

“何况相王是不会同意的,若做实了临淄郡王谋反,那相王还能独善其身么?”

太平道,“本宫可以禀明陛下,简儿并未参与其中,只是受其蛊惑传递了些消息。”

“皇兄若要惩处,也可一并处罚,让简儿去房陵,去巴蜀,过几年再接回来便是。”

“李隆基若是不除,只怕是后患无穷。”

上官摇摇头道,“知道的,以为殿下在针对临淄郡王,但相王不会这般想,他会以为殿下是想打压他。”

“为了一个临淄郡王,得罪相王实在有些不值。”

太平道,“那便由着他在这朝中折腾么?”

上官道,“不急,既然投鼠忌器,那便借刀杀人,碎了玉器也便怪不到我们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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