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太阳倾泻下祝福般的炎热,女子们在长街上迎着日头挑选着布料,商议该定制一身怎样的成衣出现在宴会之中。
丝毫没有在意疾驰而来的马车。
“主君,这车太快了!”
驾车的马夫虽觉得车太快,但没有车里边人的命令依旧不敢勒住缰绳。
“别怕,我让你勒绳再勒绳。”
男子手持折扇,眼睛都不敢眨的盯在那挑选锦缎的女子身上。
女子听得车轱声,眼见那马车便要撞了上来,吓得花容失色,驾车的小厮听得男子低唤,“勒绳!”
在惯性作用下,男子在车里也摔了个四仰八叉,女子更是吓得丢了手中的布匹,面容惨白。
抓着身旁女使的手腕,瞧着是吓得不轻。
“你们是哪家的马车!竟在这长街之上如此肆无忌惮!”
女使在街头破口质问,引了一众人围观。
这时车帘被撩开,只听里边传出一男声,“我家马夫让马儿受了惊,在这长街之上叨扰了小娘子。”
“前边有个医馆,不如小娘子随在下前去,让大夫瞧瞧有无大碍可好?”
女子定了定神,婉拒道,“多谢公子,只是受了些惊吓,不必劳烦了。”
说着便要同女使离去。
“小娘子且慢。”
话音落下后,女子便瞧见那人从车内走出,手拿折扇遮着那毒日头,步履懒懒散散的落在下马凳上,待下车以后才将手中折扇收回,露出真容。
这是她入长安以来,见过最美的男子。
“小娘子不如上我的车驾,让这糊涂小厮带着你去医馆瞧瞧。”
女子看着他的面容有些晃神,男子拿着扇子在她眼前来回摇了两下,“小娘子?”
女子这才回过神应道,“男女有别,实在是不方便。”
男子道,“小娘子与身旁的丫头同乘,在下牵一匹马过去便是。”
“瞧小娘子装束也非凡人,若真有个好歹,在下还真不知跟家中人如何交代。”
女子几番回绝不过,只能跟着上了马车。
在茶坊之上瞧着热闹的人放下了心,收回目光与旁边的人说道,“陛下越过你,传诏了张说拟诏,那便向陛下请辞吧。”
“沛国夫人如今病重,婉儿应当多多照料,也不失为一个好借口。”
上官道,“臣遵旨。”
街面上瞧热闹的人已散去,上官才询问道,“那男子便是李晋?”
太平一边向茶碗中注茶,一边说道,“是他。”
“从前是公主府的长史,如今让他去了雍州,前几日才召回来。”
“专程唤他去勾引张说的族妹。”
对居高位者来说,芸芸众生都不过是棋子,他们要稳固大局,必然会手段强硬,甚至不惜对一闺阁娘子做局。
“本宫以为你会为那小娘子鸣不平。”
上官笑道,“臣在她那般年纪时,已然是殿下身侧的伴读了,不过也是以身入局的棋子而已。”
“被作棋子是件多稀松平常之事,臣身侧的真儿,山风馆的苏娘,包括嫣儿,包括臣,哪一个又不是棋子?”
“臣悲悯于她,不如悲悯于自己。”
仰头便能瞧见那明朗清澈的蓝色,却也可以将那颜色视作阴郁与冷漠。
她如今已然年过四旬。
由于不曾孕育子女,面容身形依旧如同少女一般,但心境却是沧桑如老树一般。
太平察觉她性情的变化,那样的冷漠与从前不同,从前她是外表冷漠,内里却是一腔热血的,如今似乎是冷到了骨子里。
这么多年,她如同是一张平整的宣纸被揉搓后又铺平,反复几次后,早已麻木不仁。
山风馆最深处有一假山,山后有一道暗门,从暗门而入便是一条深幽不见头的地道,地道端头有一重厚厚的铁门,墙壁上的烛火映出的微弱火光,让人依稀能瞧见地面上杂乱的草匍。
里面关着两个胡人。
不良人将脚镣给那两人锁上,带到了地牢右侧的房间。
那房间刑具遍布,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血腥气,正中央坐着一名绝色女子,她的口唇宛如血染得一般鲜红。
两名男子被绑在行刑架上,一个劲的喊着众人听不懂的胡语。
“太聒噪了,把舌头拔了吧。”
女子说得轻描淡写,宛若只是让人添些茶水一般。
地牢瞬时便安静了下来。
“看样子是听得懂人话的。”
青儿问道,“那咱们还拔他们的舌头么?”
男子正想开口说话,又觉不妥,只疯狂向那女子摇头,表示自己不再聒噪。
女子瞧这画面有些好笑,“罢了,我喜欢听话的人。”
她手拿团扇,身上干净得一尘不染,与这阴暗之地实在是不搭,但她却对这地方一丝厌恶之感都没有。
废太子谋反那夜,血腥气沾满了整个大明宫,即便宫人用再多的水去清洗,似乎都清洗不掉。
也是那夜之后,血腥气似乎总能让她保持清醒与冷静。
“既然怕死,我问你们一句,便答一句,若是答得不对。”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说。
男子却翘首以待她下面的话,许久才听她慢悠悠说道,“看我心情吧。”
“去楚宗客府上做什么?”
两名男子互相对视一眼,这是说了便会没命的问题。
故而缄口不言。
“看来你们是不怕我。”
她嘴角微微带着笑意,那笑却渗人得很,似乎她已然知道如何折磨人了,只等着他们不开口,便能派上用场。
这样强大的心理压制,让那两个男子脸部开始不自觉抽搐。
“突厥人是马上民族,历来善战,若是被人挑断手筋,脚筋,拿不起大弓,跨不上战马,那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青儿附和道,“在长安街头行乞,总归活得下去。”
两名男子抬手作势要挣脱锁链,“你杀了我们!”
“杀了我们!”
李嫣儿笑道,“不杀。”
“你我素来毫无仇怨,如今不过是想要从你们嘴中知道些东西。”
“为此杀人,那岂非太残忍了?”
两名男子哑色,杀人残忍,挑人手筋脚筋不残忍么?
“我们若说了,回去也是个死,你不如现在将我们杀了。”
李嫣儿道,“那便说了再回去死。”
“中国有句古话,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这般也算死得其所了!”
她说得大义凛然,宛若那两人说了便是大功一件。
“不不不,我们不想死,不想死。”
女子眨着眼问道,“不想死么?”
男子又确定了一遍,“不想死!”
“那便将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你们不死。”
其中一男子垂丧着头,用突厥语不知与同伴言语了些什么,随后二人便将在楚宗客府中的详情和盘托出。
而紫宸殿这边,安乐公主为了给驸马武崇训将墓抬升为陵,已然跟门下省的官员闹开了。
“卢大人,当年永泰公主以墓为陵,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应当对她们一视同仁,武崇训是朕的女婿,安乐公主的丈夫,于永泰一样,又有何不可?”
卢粲上前应道,“公主是公主,驸马是驸马,两人虽是夫妻,但在礼制规格上是有区别的,陛下怎能将对女儿的宠爱推及到驸马身上?”
“当年长公主殿下的驸马薛绍,也未见有这般待遇。”
太平听了这话,下意识看了一眼上官,说道,“卢大人就事论事,莫要攀扯本宫。”
安乐没有注意到自己姑姑的话,只一心与卢粲辩驳,“姑姑的驸马没有这般待遇,本宫便不应该有么?”
“姑姑那镇国二字可有史可循?”
“上官婉儿的昭容二字可有史可循?!”
卢粲也丝毫没有畏惧,正色道,“上官大人斩杀了张氏兄弟,长公主殿下助当今圣上登基!”
“敢问公主,您做了什么?”
安乐听了顿时怒不可遏,“卢粲!你混账!”
皇帝旁观许久,终究是瞧出了这出戏的意味,这是太平在向韦后示威了。
上官紧接着卢粲的话头说道,“公主也无须如此恼怒,臣担着昭容二字也是惶恐,正巧家母病重,今日便向陛下请辞吧。”
安乐冷笑,“哼,上官大人好手笔,诸位丞相瞧瞧,可是她上官婉儿自己请辞的!”
丞相还未说话,皇帝便急了,朝中若是没了上官婉儿,又由谁去节制韦香儿背后的武家,好不容易平衡下来的局面,不是又起风波?
“荒唐!”
“修个墓而已,搞得兴师动众,三两句话,一个堂堂上二品官员竟要辞官。”
“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朕的朝堂宛如儿戏一般?”
上官婉儿请辞,韦香儿也是乐见其成的,如今她羽翼渐丰,似乎已不需要上官婉儿了,但瞧皇帝却没有这般意思。
“沛国夫人病重,恩准大人多休沐几日便好,何须要请辞这般大动干戈。”
上官道,“家母本就年迈,如今又病重,未在床前尽孝,臣实在是过意不去。”
本在商议武崇训墓地规格一事,却牵扯出了上官婉儿辞官,如今皇帝面容上有些挂不住,只得大手一挥说道,“好了,今日便议到此。”
“众卿先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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