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祭祀那日,李隆基站在祭祀台下,瞧见韦后上坛亚献不由得又在心中升起一丝恨意。
当年他的母亲窦氏遭难,相王李旦亦是朝不保夕,窦氏的族妹窦淑便执意将李隆基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武皇虽在宫中下令封锁窦氏的死因,但世上哪里有密不透风的墙。
很难知道窦淑是如何惟妙惟肖的向李隆基描述武皇是如何残忍的赐死他的母亲,也未可知上官婉儿在这样一个故事中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但从李隆基对她的态度来看,定是有弑母之恨的。
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厌恶起了那位想要东施效颦的韦皇后。
他同他的父亲一样,不能允许武周王朝的历史再重演一次。
这边李隆基在筹划怎样将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后打压下去,另一边的李裹儿也是一心在想着怎样才能做上那皇太女之位。
以至于此事在朝堂之上被大臣公开上书讨论。
“太子事关国本,臣以为陛下应当尽快确立太子人选。”
中书丞相窦怀贞上书皇帝说道。
“若是立太子,自然是召温王进长安,行册立之礼。”
说话的人是韦安石,曾是皇帝的侍读,故而皇帝对他信任有加。
“韦大人此言差矣,安乐公主难道就不能做太女么?”
窦怀贞反驳道。
太平有些差异,看了一眼上官,意在这位窦大人还是你的人么?
却见她神色坚定,才放下心来。
“窦大人,女子如何能继承大统?”
“女子如何便不能继承大统?!”
韦皇后缓缓走上大殿,朝臣们虽觉诧异,却还是纷纷附身行礼。
待她行至陛阶下时,又回头说道,“诸位难道忘记,陛下的皇位是从神皇陛下手中接过的吗?”
分明是发动政变从神皇陛下手中抢过来的!
但无人敢将这句话言出,当今皇帝是承认武周政权的,若是不承认,岂不是自己也名不正言不顺了。
“臣以为,这世间自然是没有女子不能做之事。”
“臣不也在陛下身边参与朝政么?”
韦后朝说话的人投去赞许的目光。
是啊,若是否认女子,岂不是也将她这个文采无双的内宰相也排除在外了。
“只是,安乐公主实在难当大任。”
韦后刚刚泛起的笑意凝固在面容之上,随后又镇定道,“上官大人此话何意?”
上官道,“国之储君,荷戴殊重,如其积德不弘,何以嗣守成业?”
“公主骄奢至极,其宅院之中,唯聚工匠数千,不睹贤良之人寥寥。”
“臣请问殿下,此乃储君之风范么?”
韦后扬声道,“上官婉儿!”
兴许此举在她意料之外,自南郊祭祀之后,她一直认为上官婉儿与自己同为一党,却不曾想来了这样一出。
“陛下,臣等附议!”
韦安石俯身说道,“安乐公主向陛下所要昆明池,陛下以渔民生计为由驳回,臣听闻公主便占据民宅修建了一处比昆明池还要大的湖畔,名为定昆池。”
“其耗资何其巨大,用度何其奢靡!”
“若为公主倒也罢了,若为太女,那便是我大唐百姓的灾难呐!”
太平亦站出应道,“陛下,不论男女,单论德行,安乐公主也是当不得太女二字的!”
韦后气急,挥手应道,“安乐奢靡,那长公主殿下呢?”
“南郊终南山下修建的公主别院,光是一座鹊桥,听闻便动用了几百上千的工匠!”
“是为了什么,朝野上下何人不知?!”
太平倒也不气,于她而言,跟上官婉儿的这段情,如今还真不怕闹得人尽皆知。
“所以本宫到如今也只能做个长公主而已。”
“但既然陛下加恩,担了镇国二字,储君一事,本宫说话想来还是有些分量的。”
韦后嘴角微微抽噎了一下,看向坐在高位的皇帝,她如今能依仗的也只有他了。
皇帝扫视了殿下众人,皇后一党如今虽不算是根深叶茂,倒也称得上是盘根错节,而太平婉儿更加不必说,所言皆是有理有据,根本无从反驳。
最重要的是,皇帝想要自己的女儿做太女么?
自然是不希望。
韦后安乐身后还有武家,大唐帝国已然再经不起动荡了,当年太平在朝中已有根基,还有上官婉儿从旁协助,母亲都未将皇位交到太平手中。
自己又怎能走出这样一步棋呢?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韦后,“如上官大人所言,储君人选安乐确实差了些。”
韦后瞧见皇帝没了指望,又看向朝臣说道,“那温王便有储君之风么?”
“温王其生母出身市井,本人懦弱无能,在封地期间大小事务无一不上奏朝廷裁决。”
“这样的人,便能撑得起这天下么?”
皇帝听了韦后之言,心中又有些动摇,这样懦弱的儿子若是将天下交到他手上,那该如何能放心得下。
难道自己要像刘备一般,给他留下一个诸葛亮么?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闭上了双眼。
“殿下此言差矣,陛下正值壮年,温王尚在弱冠之年,假以时日,何以便不能成器呢?”
李旦站出反驳道。
皇帝缓缓睁开双眼,此话在理,自己又不是明日便要身死,再花费十年,二十年,何以便不能培养出一个储君呢?
韦后见状立马将矛头直指相王,“何时温王与相王的叔侄关系这般好了?”
“是要重演当年景龙之变吗?”
此言一出,朝野哗然,李旦倒是不慌不忙,“安乐公主若有长公主殿下当年一半风采,臣便也不再加以阻拦。”
“只可惜安乐公主毫无储君之风范。”
“试问陛下,我大唐还能经得起几次波折?”
此话亦是诛心之言,于李旦而言,他不在意安乐是否有才干,只在于她是一女子而已。
只是碰巧这女子行事荒唐,便将这由头夸大,又将太平与上官架在了韦后最大的对立面。
三方关系,互相拉扯,牵制。
这是皇帝所喜闻乐见的。
“既然此事这般难以决断,那便改日再议,朕今日乏了,退朝吧。”
韦后大手一挥便从陛阶上离去,在大殿后面等候多时的安乐公主早已憋不住,见了母亲便扬声道,“母亲,姑姑与那上官婉儿跟咱们从未一条心。”
“女儿多次提醒您,您总说她们在朝中根深蒂固,需要她们的支持,您这般优柔寡断,该如何成事?!”
韦后厉声道,“急什么!”
“能决定此事的,只有你父皇,你姑姑也好,上官婉儿也罢,还能抗旨不成?”
安乐道,“父皇左右摇摆的模样还能靠得住么?”
韦后不慌不忙道,“你父亲不过是在权衡,他想哪边都不得罪。”
“哼,这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他还是需要有人推他一把。”
这便是李显不如武皇的地方,他只知道执棋,不知该如何去驾驭,当棋子不甘心做一枚棋子的时候,那便是执棋人的灾难。
“女子便真的不如男子么?”
这个问题甚至在武皇之前都并未引起过争论,女子就是不如男子。
上官在回府的马车之中突然同太平问道,让身侧的人微微诧异。
“本宫不知,兴许要让女子与男子有了绝对的公平,才能解答这个问题。”
上官又道,“臣有些担忧。”
“担忧自你我之后,这世间女子又不再有清明之日,她们也许又会沦为男子的附属品。”
“每每想到这里,臣甚至想要助韦后一臂之力。”
太平道,“大人应当知晓,韦香儿并非母亲,母亲虽也为巩固皇权,重用酷吏,培植男宠,却贵在有度,收放自如。”
“而韦香儿,无德无能,私欲过甚,若是窥得神器,许是要被这朝中的奸佞小人牵着鼻子走了。”
“到那时,她还有何力去顾及女子?”
上官闭眼道,“若是殿下。”
“便不会有这般忧虑了。”
太平道,“本宫从未想过。”
上官睁眼看向她说道,“殿下,若不得已,臣是说不得已时,殿下振臂一呼,兴许才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车驾缓缓在公主府门前停驻,太平执起她的手说道,“不会有那一天。”
“不会有万不得已的那一日。”
上官却在心中感到隐隐有些不安,韦后如今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当今陛下子嗣单薄,温王难成大器,大唐百年来的盛世难道就要毁在这一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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