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桂花绽放得悄无声息,或许正因为这样,便要将那蕴藏已久的幽香都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让这温软芬芳的气息贯穿整个秋日。
若明日便身死,那也得赏今日花。
不止要赏今日花,且须饮昔日酒。
在朝堂中经历了半生的诡谲风云,如今又回到这一方小天地,上官与太平并行在正殿廊下,想到宫殿外不定是怎样一副乱象,二人也是各怀心事。
直到散步到庭院后的小湖畔,看着湖边盛开着热烈的杜若花,她们的面容上才露出浅浅的笑容。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上官轻吟出这句楚辞,似乎是在宽慰身侧的人,既然时机未到,就暂且放宽心吧。
太平笑道,“记得儿时总在这院中读诗经与楚辞,那时候只读出儿女情长的意味,如今再回味,才有些许明白臣子与君王之间的别样情愫。”
“但本宫儿时倒是喜欢那首迢迢牵牛星。”
随后便轻吟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上官笑道,“织女纤纤巧手终日织布却不成纹理,许是因相思过甚而无心劳作而已。”
“臣倒是想起武皇陛下曾有一句“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太平道,“那年去道观修行,偶然间读到那首迢迢牵牛星,便反复吟诵,仿佛自己便是那织女一般,终日不成章,只惹得自己在心中恼怒,而母亲这首诗是后来再读到的。”
“人都说母亲作这首诗时,是盼着阿爷将她接回宫中。”
“母亲亦未否认,兴许是吧。”
上官看她说得老成持重,早已不见当年的稚气,她似乎在时光的流逝中完成了一次人生完美的蜕变,她如今是镇国长公主,而自己也是当朝重臣。
“银汉迢迢,只盈盈一水之间,便是咫尺天涯,不过是为遗憾所造出的神话罢了。”
太平笑道,“这样的诗句如今不读也罢,本宫这一世想来不会有遗憾了。”
“织女也好,神女也罢,自你回到本宫身边开始,便不再入过我的梦。”
上官双手轻揽过她的腰抱住,“这么多年,于臣而言,已是馈赠,想来当年你我不过也是终日不得见的遗憾而已,若没有这些日子,臣这一生也不过是走散的孤鹤而已。”
太平轻拍她的后背,“那为何还要饮毒?大人可知传闻有一种仙鹤一生忠贞,若是伴侣死亡,那它也会自戕而死。”
她的语气中没有责备,而恰恰是没有责备,却让上官感到惊慌,那样的平静似乎代表着她的决心,若良人身亡,便从容赴死的决心。
上官闭眼道,“殿下,臣十分惶恐。”
太平又道,“大人也不必惶恐,本宫也并未言说便会如同那仙鹤一般。”
“只是若良人身亡,也不知道该如何支撑起余生的日子。”
她仿佛在问眼前的人,又仿佛在做一种肯定。
上官道,“殿下,你放心。”
太平道,“本宫可以放心么?”
上官又道,“殿下放心。”
而在韦后的宫殿中有一女子正焦灼不安,她肩负的使命在今日似乎便是派上用场的最佳时机,韦后封宫锁殿,她要将消息带出宫去。
但李裹儿派人死死盯着她,让人找不到半分间隙。
“你这琴弹了一早晨了,也不见有进益,莫不是心思飞到别处去了?”
李裹儿走到她身侧按住她抚琴的手问道。
窗外的金桂徐徐飘洒在空中,不经意便有几粒落落在了琴面上,魏绪将那花瓣拂去后说道,“秋日了,妾听闻用这桂花来酿酒甚是香甜,公主不如将女官们都唤来采摘花瓣可好?”
安乐道,“你踏踏实实待在这里,待今日含元殿下了旨意,本宫亲自带着人陪你酿酒。”
魏绪道,“也好,那妾便等着公主回来。”
寝殿的门缓缓关上,殿门口留着几名女官守着,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魏绪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玉剪上,女使瞧出她的意图,伸手便将那玉剪藏在身后,“不管大人心中作何打算,请大人都不要伤害自己。”
“咱们还未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呐!”
魏绪道,“给我。”
“如今已然是迫在眉睫了。”
“若今日无所作为,改日我拿何面目去见殿下与大人。”
女使道,“有什么能比您的命重要?”
“您当真便要以命相搏么?”
魏绪道,“上官大人何尝不是以命相博?”
“你如今愈发放肆了!”
“拿出来!”
女使纵然万般不愿,见她动了怒,也只能将玉剪缓缓交出,眼前人接过后果断便刺向腹部,女使呼喊着朝寝殿门跑去。
“快请医官,快请医官!”
“魏大人受伤了!”
门口的女官闻声便想进去探个究竟,老远便瞧见魏绪捂着小腹,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几人对视后,依旧犹豫不决,急得女使怒吼道,“公主只让大人不能踏出寝殿,并未不让医官过来瞧病吧!”
“人伤成这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待公主回来,你们该如何交待?!”
其中领头的女官名唤宋儿,是李裹儿儿时便带在身边的女使。
见那女子便站出说道,“姑娘何苦迁怒于我们,这大人如何被剪子伤到的还不知道,若是本意便是要去医官署请人过来,那我们照办了,出了差错,这屋子里边的人可都担待不起。”
女使眼见自家大人的算计快要落空,又争辩道,“那大人出了差错你们便担待得起么?”
“这样多日子,你们自己也瞧见了,公主与我家大人到底是什么章程,即便公主让你们看着我家大人,也是在这飞仙殿的正殿!”
“若是她回来瞧见大人的尸体,想来就不是单单训斥几句了!”
其中一女官低声道,“大人,这女子说得不错,如今请不请医官过来,咱们都是个死,魏绪便是算准了。两相权衡,让医官过来倒是活得胜算要大些。”
宋儿,“去,将公主的贴身女医请过来。”
“诺。”
少顷,女医查看伤口后说道,“伤口不深,倒并无大碍,只是需得卧床悉心照料,我开一些内服外用的药,你们去尚药局配了来便是。”
宋儿派了自己信任的两人拿了女医的药方便去了尚药局,女官看了那药方上的名字只不动声色的进了内室找了尚仪。
如今尚药局的尚仪是太平奶娘认下的干女儿崔玉。
“听那来拿药的女官说是被玉剪伤了腹部,但这些药全然不是治疗外伤,因瞧见是魏大人的药,怕事有蹊跷,便没有声张,先来向您回禀。”
崔玉看着药方上写着,金银花,连翘,当归,留行。
金银花与连翘是清热的,当归是补血的,那留行本叫王不留行,却只写了留行二字,四样药毫不讲究君臣佐使与配伍,定不是医官开出来的药方。
只是这便更蹊跷了。
崔玉思索半晌后猛然惊醒道,“是长公主殿下与上官大人被扣留宫中了!”
“魏绪这是给我们传信呢!”
“这金银花与连翘本是一组姊妹药,用在这里代指殿下与大人,当归意在本早早该归家,这留行便是却被人强留于宫中的意思。”
“快,快派人去…”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犹豫,该去找谁报信呢?
“去找信安县主,她定有法子!”
女官听了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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