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何必相问

她被武后盯得心中有些发毛。

兴许不管她重生几次,在母亲面前依旧无法招架她的威慑,那眼神似乎一眼就能洞悉她的内心。

“阿娘…我能自己选世家女入宫么?”为不被看出端倪,她稳住心神将话头继续下去,“那个裴家的女郎,上次夜宴上共舞一曲,与女儿甚为投机呢。”

“还有旁的…我也想自己选,好不好嘛阿娘。”

武后轻“噢”一声,“月儿自己选,可知世家中有哪些出落标致的女郎?”

她眉眼微微一转笑道,“那不如,让她们进宫来,让女儿瞧瞧。”

“若是有趣,又投机便留下可好?”

武后却打起了另外一番算计,太子显还未成婚,倒是可以借着太平选伴读的机会,在其中为显物色一位太子妃人选。

既不张扬,也可做到心中有数。

“那倒也不是不可,既如此还是要礼部着手理个章程出来。”

她的目光落在上官婉儿身上,“婉儿去礼部协同此事,各官员推举以后,就由你主持笔试考究才学。”

凤阳阁的寝殿

数名粗使侍女在回廊下穿梭,每两人一组,合力提着铜壶,那壶嘴还冒着白气。

青梅在前方为上官婉儿引路,“上官大人,公主在沐浴,特意吩咐,您若是过来,可直接入浴池去见她。”

跟随青梅的步伐穿过回廊,越过三重门禁到达东偏殿,她的眼眸低垂,只瞧见一扇纱罗屏风立在眼前。

上官婉儿在屏风前驻足,隐约可见屏风后水汽氤氲,一道窈窕身影正在浴斛中轻轻拨弄着水面。

“上官大人来了?”屏风后传来太平带着水汽的声音,“为本宫抚琴吧。”

屏风前的乌木案几上,静静横着一张七弦琴。

上官婉儿指尖轻抚琴弦,琴身传来微微的凉意。她垂眸调音,听见屏风后水波轻漾的声音。

"弹那首《长门怨》可好?"太平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

琴音初起,屏风上的纱罗便随着音律微微颤动。

太平倚在浴斛边,闭目听琴。水汽氤氲,长睫微湿。

指尖轻点水面,漾开细纹。琴音流转时,她抬手将鬓边湿发别至耳后,腕间水珠坠入池中。

水面碎光摇曳,映得她眉眼如画。

琴音还未到尾声,就听得水声哗啦——太平从浴斛中站了起来。纱罗屏风上顿时映出一道朦胧身影,湿发垂落身后。

她分了神,琴音止住。

“继续弹。”侍女替她裹上素绢浴巾轻轻擦拭,“本宫最是讨厌这半调子。”

“扰得人心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虎狼之词。

纱罗屏风被轻轻拨开。

太平赤足踏出,素白的抹胸寝衣裹住身躯,肩头未擦干的水痕泛着细微的光。

眼前的人垂眸静立,连呼吸都放得很轻,那若隐若现飘来的香气近在咫尺,她却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分。

“臣…今日弹不了了。”

她微微一笑,似乎是很满意,“那跟本宫到书房来。”

太平的白纱寝衣在青砖地上迤逦而行,像一片流动的月光。

唤起了遥远的乡愁。

如今重归故地,风物皆似,唯独她变得让人猜不透。

你到底爱慕谁?

若是薛绍,为何要再三撩拨?

若是我,那这一年我替你传的那些情笺又如何解释?

你终究不是太平。

她不断反抗将心底的影子与眼前的人重叠,似乎要用意识撕碎那妄想。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命运的捉弄容不得她再抱有半分侥幸。

书房极为清雅,北墙一列通天檀木书架,书架前悬着一副素绢画,上面立着个玉冠束发的女子,一袭月白襕衫,衣袂微扬。

黄昏的光斜斜漫进来,画上的女子与暮色交融。

太平在那光与影动之间,似见到画中人恍若抬眸,她下意识用手抚上那幅画,“本宫,可以相信你么?”

身后人不知晓她到底是在问画中人还是问自己,但依旧应答,“自然可以。”

太平微微侧身,勉强一笑。

可惜…

你不是她。

她转身在乌木案前坐下,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四字:画工、医术、算术、武艺。

“我要通过笔试的世家女中。"她将墨迹未干的宣纸递给上官婉儿,"必须各有一人精通此四项技艺。”

“记住,是四个不同的人。”

这四项技艺中的每一项都关乎社稷民生,她要做什么?

她要的根本就不是伴读,也不是召人进宫学什么诗赋。

上官将宣纸对折,微微俯身,“殿下想做的事,臣必定竭尽全力。”

见她毫无顾忌的满口答应,太平的心突然空了一截,“你不问为何?”

她抬眼,目光澄澈如秋水,“信任,又何必相问?”

信任,又何必相问。

太平默默重复了这句话。

有些话,若是问出口那确实太过刻意。当然,她也不敢问。

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夜色如墨,唯有窗外一缕残月微光斜映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朦胧的轮廓。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谁都没有开口。月光游移间,太平的眼中似有涌动,而上官婉儿的目光始终如一泓静水,映着对方的身影,不惊不扰。

远处传来鼓声,宫门快落锁了。

门外响起青梅的通传声,“殿下,天色暗了,要点灯么?”

“不必。”太平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她听到衣料摩挲的声响,上官已转身走到案几两侧的烛台,打开火寸轻轻一吹,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绽开,映照她低垂的眉眼。

暖黄的光晕渐渐晕染开来,太平望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开口说道,“你出去吧,本宫自己来就好。”

火寸的余烬在她手中熄灭,化作一缕细烟。上官婉儿垂眸,将它收入袖中,颔首退出书房。

……

正午时分,阳光直射而下。

站在鼓楼俯瞰,整个长安城宛如一张铺开的九宫格,每道笔划都透着大唐的秩序与气度。

朱雀大街两侧东市西市,各占两坊,对称地嵌在皇城两侧。坊墙高耸,四门相对,内里的十字小街又将空间细细分割。绸缎铺临着笔墨行,酒肆挨着书坊,各安其位。

东市正中的十字街一尘不染,青石板上只见马车轮毂的浅痕。

东南角的丹青行隐在街尾,门帘半卷,隐约可见满墙的卷轴似飘着几缕墨香。

檐角的铜铃轻响,两名身着圆领袍的女子踏入,柜前的掌事搁下手中的松烟墨,袖手一笑,“墨君在此,小郎君是要寻人物还是山水?”

女子抬手行礼,“想请教墨君,此处可有丹青圣手薛师的真迹?”

丹青圣手薛稷,善作花鸟之画,其笔下仙鹤喙长腿纤,振翅欲飞,实乃一绝。

掌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轻轻一扫,指尖抚过案上一卷素绢,"薛师的鹤样,从未流落过民间,两幅为天后献制,一幅为前太子李贤主动祈福所画。”

“而当年吐蕃向我大唐和亲,要求用鹤画作聘礼之一,却被薛师为墨色未固为由拒绝。”

“我这等小店又岂能有薛师之鹤样?”掌事自顾自摇摇头,“有生之年,若能让我一睹真迹,也算死而无憾。”

女子环顾四下,脚步在一幅狩猎图前停下,“此画是何人所作,倒颇有些气势。”

画面右三分处,男子勒马张弓。马驹前蹄踏碎枯枝,弓弦与地平线构成精准的半刻之偏。

猛虎自左下角扑入,獠牙森白。

掌事捻着胡须有些自得,“此画乃本店清玩之物,不售卖。”

只问是何人所画,又并非要同他买卖,这掌事倒是个有趣之人。

身后另一女子笑道,“墨君何不告知是何人,我们若是求画也有个门路不是?”

女子生得貌美,即便男装也难掩绝色之姿,肤白胜雪衬得她身后那幅牡丹图都愈发娇艳。

掌事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倒不是小老儿不说,只是说了,你们也必然是寻不到的。”

这时候门帘被人撩起,走进一位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子,穿着圆领襕衫,眉眼明媚鲜妍。

她含着笑,左右一对梨涡,进来便同掌事相问,“墨君,今日有人询问那幅狩猎图么?”

“薛小娘子来得巧。”掌事穿过二人行至女子跟前,抬手行礼,侧过身看向那二人,“这二位小郎君正询问此画。”

女子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忽地笑开,“二位是想买我的画?”

“不知是出银挺还是金饼呢?”

她的笑容如三月春光般明媚,难掩身上灵动之气,上官婉儿笑道,“此画如今是又要卖了么?”

掌事的忙低声道,“这是薛师的族妹,薛小娘子。”

薛小娘子朝着画走近一步,“我的画,卖不卖自是我说了算。”

“阿兄的画,誉满长安,我的画并不比阿兄的鹤差在哪里,如何不能受人追捧?”她的眼中透着志得意满,“不卖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懂画。”

下周末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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