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她们陷入两难的人境地

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紧攥着状纸,低头快步走进官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人是薛府侍女芸娘的阿兄张贵…”他缓缓抬头看向堂上众人,“小人要状告薛绍强辱了芸娘,如今有了身孕,还想将她送去别院等死…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状纸呈上,墨迹犹新。

宋璟接过状纸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刘祎之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地捻着胡须。

李嫣儿与岑引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状纸来得太巧,像是算准了时机。

“你说薛绍欲将芸娘送往别庄等死,可有证据?”宋璟沉声问道。

张贵猛得提高声量,眼中布满血丝,“有!薛家前日派人送来二十贯钱,说要‘妥善安置’我妹子。”

“可昨日负责府中庄子的林三告诉我,芸娘送去庄子上怕就活不成了!”

堂内一时寂静。

李嫣儿递给岑引一个眼神,她便悄然退去。

宋璟追问,“一面之词,岂可轻信?”

张贵有些紧张,言辞慌乱起来,“不…不,大人,小人还有证据,芸娘自半月前开始,总说自己头晕得厉害,小人怀疑薛家人在她日进的补药中动了手脚!”

听闻此言,李嫣儿的怒意自丹田而起,好个薛绍,做此下作之事。

“我看状纸上写,芸娘本属良家,于一载以前进了薛府做工,你个阿兄如何当的?让自己未出阁的妹妹去他人府上抛头露面?可知人言可畏!”宋璟摊开状纸,轻掷于案头,怒斥道。

这番说辞一出,李嫣儿心头火起——宋璟放着人命官司不查,反倒先揪着世俗礼教不放。

“宋大人,你还真是不知人间疾苦,且不说薛家是否奸辱,是否下毒,张贵兄妹若有余粮裹腹,何须卖力为生?”李嫣儿冷笑看着他,“宋大人高坐公堂之上,怕是没见过百姓为一斗米折腰的苦处。”

宋璟嘴角一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当日芸娘未有这番举动,也不至遭此横祸!”

“女子本就该安分守己!”

刘祎之捻须阻止,“宋大人此话还是过于严苛了,若是薛绍真是奸污良家女,依照律法是要徒两年的,李娘子我说得对么?”

他眯着眼,让人看不清意图,但她知晓此事如今越来越复杂,若薛绍真的奸污芸娘,她是管还是不管?

管的话,薛绍声名尽毁,太平难道真的要妥协与武家人联姻,这将后患无穷。

若是不管,便任由薛绍这般猖狂么?

她们如今陷入两难的境地。

“刘大人,薛绍属皇亲,莫说现在还没有定罪,即便定罪也是要召集公卿进行评议的,如何也不是我们在座之人说了算。”李嫣儿唇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错,正常程序官廨收到状纸便要传唤被告过堂,但因为薛绍身份特殊,要先回禀皇帝,再有皇帝决定是否三司会审。

刘祎之眼中冷淡之余,还含着一丝压抑的怒意,转头看向张贵,“你也听到了,公主身边的女官说了要回禀陛下,且先回去吧。”

“慢着。”李嫣儿向刘祎之翻了个白眼,对张贵说道,“你,跟我进宫见公主。”

人,若是到了公主手中,便节外生枝了。

“娘子莫急,将诉状之人直接带入宫闱,不符合朝廷法度啊。”他转向宋璟继续说道,“宋参军在此,他最清楚我大唐律例,凡案诉讼,必有程序,若人人都可绕过官府,直入宫禁,还要这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法司何用?天下律法岂不形同虚设?”

几句话便挑唆得宋璟站出义正严辞,“是啊,公主殿下乃陛下爱女,更应为天下臣民之表率,恪守朝廷规制。”

“若因一己之事便擅动司法程序,此举若传扬出去,岂非授人以柄,言说公主可凭私意干涉朝纲?”

刘祎之果然老奸巨猾,三言两语便将公主置于“破坏法度”的境地。

“刘长史、宋参军所言极是,法度自然不可废。”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张贵,“不过,张贵今日所告,一非寻常民事诉讼,二非普通刑名案件。他告的是当朝准驸马、皇亲国戚薛绍涉嫌奸污良女。”

“按《贞观律·名例篇》,凡涉及宗室安危者,亲王、公主皆有优先闻奏之权!”

这一番引经据典,顿时让宋璟神色动摇,刘祎之也没料到她会搬出《贞观律》中的冷门条款。

一个小小女官,竟对大唐律例如此熟悉。

“亲王公主虽可闻奏,然需经宗正寺具本方可觐见。”刘祎之抚掌轻笑,“还请娘子稍安勿躁。”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僵局时,堂外一名身着宫中服饰的内饰疾步而入,高声宣道,“圣人口谕,着洛州司法参军即刻携相关人证入宫,朕要亲闻此案!”

这道口谕来得恰到好处,顿时打破了堂内的对峙。

李嫣儿松了一口气,岑引总算是赶上了。

刘祎之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阴沉,“臣遵旨。”

张贵见此案上达天听,顿时有些慌神,“圣人…圣人怎会知晓了。”

内侍款步走到李嫣儿跟前,“李娘子,陛下吩咐带了禁军来,随李娘子去薛宅带了芸娘便入宫,直接面见公主。”

“此事便由公主亲自处理。”

又转向刘祎之,语气平淡得体,“刘长史,陛下另有口谕:此案既由公主主理,洛州官衙需全力配合,一应人手物资,任凭公主调遣。”

刘祎之脸色发白,勉强应了声“是”。

他这回是彻底得罪了公主。

芸娘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虽面色苍白憔悴,却更显楚楚可怜。

她被扶上马车时,怯生生地望了李嫣儿一眼,低声道,“娘子可否如实相告,此去小女子有多少活路?”

“若…有去无回,求娘子发发慈悲,将这些首饰交给交给家中阿娘,如此她一人也能讨得活路。”

李嫣儿扫过她手中的旧帕子,上面躺着几件手镯耳饰,抬眼冷声道,“若你真有冤屈,公主定会还你清白。”

薛府中的主事,匆匆出来,在李嫣儿身旁低语,“娘子,郎君让把这个物件交给公主,还请…劳神。”

是那串珊瑚手串。

他还真是有脸。

“郎君那日匆匆出城赶赴边境探望公主伤势,不料坠马骨折,如今还卧床休息,否则…定不会让这般狐媚女子扰了公主清静…”

未等他说完,李嫣儿打断,“是不是狐媚子,公主自有判断。”

自龙光门而入,宫道幽深,禁军侍卫肃立两旁,甲胄森然。芸娘愈发紧张,几乎要站立不稳。

行至瑶光殿外,却见殿门紧闭,一名女官上前福身,“公主正在更衣,请李娘子稍候。”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寒风凛冽,那兄妹俩本就穿得单薄,在廊下一站半个时辰,男子早冻得瑟瑟发抖,而女子…

却咬着牙坚持。

终于,殿门轰然开启,公主传召。

殿内暖香扑面,与殿外的凛冽恍如两个世界。

太平公主慵懒的斜倚在圈椅上,身侧的案几上已铺好宣纸,跟前坐着一名女子…

看样子是女官。

那女子身侧又站着两名女子,也是女官?

“芸娘,你兄长状告薛绍奸辱于你,可有此事?”她并未抬眼,那声音却让人全身发颤。

芸娘伏在地上,肩头微颤,深吸一口,“是,薛绍奸污了我。”

“抬起头来。”太平抬眸直视她,“当日是何情形。”

女子缓缓抬头,泪光点点,能看到她努力克制住呼吸的急促,似乎在回忆。

“我入薛府本不在书房伺候笔墨,而是去帮薛家大郎的娘子做绣工活的。”她深吸一口气,“但那日三公子见我写得几个好字,便强要了我去书房。”

“本以为他那般俊秀的郎君定是品行端正之人…”

说到这里,她噎了一口气,太平吩咐给了她一碗茶。

“四个月之前,那日三郎从朝上回来,骤然性情暴躁,摔了书房中好多东西,又饮了酒….”

“他…醉眼朦胧的抓住我,说公主何等尊贵,何等威风,而他却像个困在笼中的雀鸟…”芸娘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说心中苦闷无人知,然后…然后就…”

她说不下去,伏地痛哭,肩头剧烈耸动。

“事情过去四个月,为何如今才准备写状纸?”太平面无表情质问她。

女子匍匐的身子缓缓直立,“因为,薛绍给我每日的餐食中下毒,想置我于死地。”

“小女子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她的眼中那份怯意被决绝的恨意代替,“我原本…想忍下,只求活命,可惜他们连这条活路都不给我。”

太平静静看着她,半晌才示意身边的裴愔上前为其诊脉。

裴愔上前,手指刚搭上芸娘腕间,便微微蹙眉。她并未立刻言语,而是仔细探查了许久,又示意芸娘伸出舌苔查看,方才退后一步,向太平禀报。

“公主,此女脉象滑而数,确有中毒之兆,只是时日尚浅,仅有头晕目眩的征兆。”

薛绍实在歹毒,上官忍不住抬头,“既然反应不大,那你又是如何发现食物中有不妥的?”

女子看向她,言辞比方才急切些,“是厨娘…厨娘不忍心,在昨日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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