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溯洄千里,逆流百世…也只会是你

太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弄得一怔,随即眼底便漾开笑意。

她环顾四周,见宫人皆垂首屏息立在远处,便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轻轻与她的手十指紧扣。

“怎么哄?”她凑近些,声音压得低柔,“待此间事了了,我携你去南郊住上几日,就我们两人,看你最爱的梅雪,我亲手为你拂去衣上落英,煮一壶松风,可好?”

上官婉儿面上依旧清冷,“公主这般熟稔,倒像是常哄人的。”

“天地良心。”太平将她的手握紧了些,“上辈子没哄过人,这辈子这也是头一遭。”

她们牵着手,并肩走过结着薄冰的太液池,离凤阳阁的飞檐翘角愈来愈近。

池面冰光粼粼,倒映着岸旁枯柳与远处亭台的疏影,宛如一幅淡墨写就的画。

让上官婉儿想起上一世。

那也是这样一个冬日,空气干冷,呵气成霜。

公主嫁与薛绍不过一载,身孕已微微显形,厚重的大氅也难掩其形。

她们曾在九州池畔并肩而立,池面冰封如镜。

那时,她们都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漂远,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个身披嫁衣,一个困守宫闱,中间隔着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些被权力与命运裹挟的无奈,瞬间都涌上心头。

而如今…

婉儿的目光从灼灼红梅上收回,重新落回太平眼中。

那里不再是九州池畔的隐忍与诀别,而是清晰无比的只映着她一人的倒影。

太平双手搭上她的肩头,手指挲摩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

那双手此刻温柔得不像话,用指腹轻轻圈住她冻得泛红的耳垂揉捻。

“冷么?”她低声问。

那点被她挲摩出的暖意,从耳尖一路蔓延,竟让素来机敏的上官大人一时忘了要答什么。

“站久了腿酸…我们回去好不好?”太平的声音闷在对方肩头,说着将重量稍稍倚过去“我想你抱着我…”

话音落下,上官婉儿呼吸瞬时滞住。

….我想你抱着我。

两世了,这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她心悸。

待那阵席卷心神的悸动稍稍退潮,五感重新归位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然身在凤阳阁寝殿内。

而太平正温顺地倚靠在她怀中,青丝如水,流泻了她满膝。

此刻,魂都被她勾走了。

太平微微动了动,侧过脸,将耳朵贴近婉儿的心口。

“听见了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懒的气息。

婉儿垂眸,“听见什么?”

“我的心跳,”太平仰起脸,微微一笑,“还有你的…”

“方才我数了,你的比我的要快些。” 她凑近,气息如兰,“《诗》云,‘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婉儿,你的心跳…在溯洄着谁?”

她的话,问得精妙,将那心潮涌动比作一条逆流而上的河水。

正如她们那逆着世俗的感情一般。

所以…

婉儿,你如此执着又艰难地是向谁在奔赴呢?

她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住太平的额。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彼此的气息彻底交融。

鼻尖蹭着鼻尖,是一个无比亲昵又带着些许煎熬的姿势。

“你明明知道…”

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被看穿所有伪装后的无奈。

这句话,让太平心头起了一阵颤栗。

她眼底那抹戏谑与狡黠,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抹绯色,迅速从她玉白的颈间蔓延开。

“我知道…”太平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她仰起脸,追逐着婉儿近在咫尺的呼吸,“可我偏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是你。”

她说得清晰而坚定。

“从来都只有你。”她重复着,声音低沉而缱绻,“溯洄千里,逆流百世…也只会是你,月儿。”

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漆黑的帷帐中裹挟着两个人身上的暖香,氤氲成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雾霭。

两人额头相抵,那似有似无的温热气息,宛如一声接一声磨人的邀请。

“还忍得住?”太平的声音含在唇齿间,“是我…对你没有吸引力了么?”

如何忍得住?

但…裴愔说过,不能碰她啊。

她缓缓低下头,声音闷闷的,“裴愔说…不能同房。”

啊?

太平猛地从她怀中抽身,方才的柔情蜜意瞬间荡然无存。

“她裴愔,”太平的声音冷了下去。“什么时候,连我的床笫之事也配插手了?”

她几乎要气笑了。

方才,是她用尽缠绵,一寸寸将这人勾进这锦被罗帷。

听着那素来清冷自持的呼吸为她变得急促凌乱,又感受着那具身躯为她软化,为她沉沦…

可就在这箭在弦上,千钧一发之际,从她口中竟吐出另一个女子的名字,还强调着她们不能同房。

荒谬。

简直是荒谬。

此刻,她想杀人。

一种被冒犯的愠怒缓缓升起来。

“她说不准,你便停了?”她起身,锦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至肩下,只留给她一个后背,“上官婉儿,明日她叫你去谋反你去不去?”

这与今日在朝堂上,裴炎偷换概念的类比如出一辙。

上官婉儿张了张嘴,想指摘她逻辑上的错误。

但看了看她的眼神,又随之咽了下去。

此刻,绝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方才的情形若是放在上一世,她是绝不会直言相告的。

可如今不同了。

重生而来的相伴,生死与共的牵绊,让她早已在心中将两人视作一体,再无彼此之分。既是同心一体,又何必再有隐瞒?

她伸出手,轻轻环住太平的腰,将脸颊贴在她仍因怒气而微微起伏的背上。

声音闷闷地,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你从洛阳回来的第二日,我心里不安,便去寻了裴愔。”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如何将那份担忧说出口,“她说…你此前受过极重的伤痛,元气大损,根基未固…需得谨慎,尤其…不能同房。”

“我怕…”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怕会失去你,卿卿…”

那声“卿卿”被她咬得又轻又糯,带着全然的依赖与委屈。

太平满腔的愠怒与荒唐感,在这声柔软的呼唤中竟开始消融。

这人如今装委屈装得是愈发炉火纯青。

上一世怎不见她如此?

她缓缓躺下,开始思索。

那人并非天生便豁达坦荡,原来她是有情绪的,她也是会委屈的,也是会吃醋的。

原来这些日子,她所见的喜怒哀乐,皆是真心,未曾掺假。

那上一世呢?

为何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一个更深的念头悄然浮现。

并非没有,而是那时的她,早已将所有的情绪——委屈,醋意,乃至更深沉的爱恋,牢牢克制在了心底最深处,从未…在她面前泄露分毫。

这一世…

她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足够坚定的回应。

情窦初开时是她先伸的手,却耗尽一世光阴,才读懂如何去爱她。

她依旧背对着她,却精准地摸到那只手,拉过来环在自己腰间。

“那就不做。”她反手环住她的脖颈,“但你要这样抱着我睡。”

此刻窗外飘起细雪,寝殿里地龙烧得正暖。

“月儿。”

“嗯?”

“月儿。”

“…有病”

“月儿。”

“…滚。”

“月儿,我爱你。”

“…我也爱你。”

次日清晨,上官婉儿自屏风后沐浴而出,发梢还缀着水珠。

她低头系着腰间丝绦,轻声唤道,“卿卿…”

话音未落,她抬眼望见青梅正在妆台前为太平梳发,顿时哑然。

这亲昵的称呼实在不适合被旁人听了去。

太平却从容回首,“怎么了?”

她一面应着,一面抬手示意青梅继续梳妆。

铜镜里映出她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欣赏某人难得一见的窘态。

欣赏够了才对青梅柔声道,“去瞧瞧酥酪好了没。”

这时候,上官婉儿也已换好了官服,鱼符袋悬在腰间轻晃。

她从容走到妆台前说道,“公主,臣今日要与狄公去大理寺提审人犯。”

太平,“……”

我把青梅都支出去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这人怎能在转瞬间将两种身份切换得如此不着痕迹,收放自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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