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被哄成胎盘了

许久,殿门终于打开。

上官婉儿立在门槛内,衣衫已重新理得一丝不苟,唯有额前一缕青丝不听话地垂落,透出几分难得的慵懒。

“何事?”

青梅忙趋前几步,将大理寺的急报禀明。

除此之外,她从怀中拿出一密函呈上,低语道,“洛阳急送来的。”

嫣儿的字。

“遣人告诉大理寺,晾着那人。”

说罢,又转身入殿。

信上禀报,天后已查抄山风馆,起获了众多朝臣的秘档,然而唯独不见相王李旦的卷宗。

此一“疏漏”,反令天后生疑。

她当下未作声张,只遣女官往相王府送去一部《汉书》,并特意圈注了《霍光传》一篇。

太平伏于书案,素手执笔,墨痕宛然。她正在誊写的,是上一世为婉儿写下的铭文。

熟悉的字句流淌于笔端,仿佛命运的丝线被再次牵起。

但这一次,那铭文的主人,正安然立于她的身侧,呼吸可闻。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她有些欣然自得地看着那十六个字——为她们逆转了宿命而骄傲,也沉溺于这失而复得的圆满中。

“你看,”她的指尖轻点着“椒花颂声”四字,语调带着慵懒,“上一世,这句子是在坟茔前说与风听…”

“这一世…”她侧过脸,望向婉儿,“我要亲自说与你听…”

上官婉儿凝视着宣纸上的文字。

若只读“千年万岁,椒花颂声”,便只识其壮志,未解其悲声。需连着前句“甫瞻松槚,静听坟茔”一同品味才尝得出其中滋味——

那是在你墓前枯立的万念俱灰里,生生逼出的最后一丝念想:我总得活下去,为你,将这未完的故事,说与千秋万代听,让你留下的星火不灭,照亮这漫漫长夜。

但如今,太平脸上洋溢着云开月明的欣然笑意,似乎是在宣告刻骨的悲痛都已成过往。

唯有此刻,她是真的重生了。

“婉儿,那三年,我做到了。”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她寻遍旧卷,将她散落的诗篇一一辑录成集,又力排众议,终为她洗净沉冤。最后,以镇国太平公主之名,亲自为她的文集作序…在她坟前立下的承诺她都做到了。

“韦香儿与安乐,在史书上不过朱笔一挥,便形神尽散。婉儿,我深知历来当政者的手段…正因如此,我才怕极了,怕有一天你的身影,也从这青史卷册中彻底抹去。”

上官婉儿的眼眶已微微发热。

在她神魂飘荡,无以依附之时,曾看到过太平独自坐在弘文馆的台阶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她的诗篇。

月光如水,映着她单薄的肩背,将孤寂拉得很长很长。

她在台阶上低语。

她在月光下沉默。

悲伤的形成就在那一刹那,那一刹那也就是永恒。

回不去了。

“浓露香被冷…”她喃喃念着,“下一句是什么..婉儿?”

她等了又等…

等了又等…

如今终于等到回答。

“月落锦屏虚。”那声音清润如泉,“你最喜欢的彩书怨,怎么自己倒忘了?”

太平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泛起真切的笑意。

“是忘了。”她语气平和,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不过忘了也好。”

“忘了你就告诉我。”

次日,太常寺奉旨于丹凤门外设傩坛。

黄绸铺就的祭台上陈列着桃木弓、苇矢等辟邪法器,内侍正将雄鸡血滴在五方神位上。

太平与上官婉儿途经承天门时,看见教坊使正在训导戴黄金四目面具的方相氏。

“玄冬岁暮,疫疠潜藏。方相秉钺,魑魅遁亡...”

“这是《儿郎伟》的驱傩词么?”太平骑在马上转头望向那傩舞队伍,询问着前方的人,“转眼又快除夕夜了,这日子过得倒是快。”

“是,都腊月二十了,按例该演傩了。”上官婉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口中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婉儿,”太平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喧闹的傩戏队伍上,语气轻描淡写,“你自己去大理寺好么?”

上官婉儿闻言微怔,视线从那位步态僵硬的“方相氏”身上收回,随即明白。

“自然。”她微微颔首,又抬头看她,“要我…送你去东宫么?”

——这坏东西。

昨夜非拉着她一页一页念汉书,从霍光之权说到外戚之祸,温言软语扰得人不得安眠。

今晨又执意要她同去大理寺,此刻竟还这般痴缠。

这人…究竟要腻到几时方休?

“收敛些,莫要误了正事。”

上官婉儿牵着缰绳转过头,“是了是了,我这就去大理寺为公主殿下效犬马之劳…”

“当真一刻都不敢松懈。”

好哇!

愈发宠上天了。

简直是没个…

太平手中的鞭子轻巧地掠过她的璞头,“坏东西,粟特使臣刚到长安便新贡了几匣子异香,说是能萦绕殿阁三日不散…”

“正好让某人脑子清醒些…”

可不是…

谁家好人拿汉书当情书念。

一念就是一整晚。

太平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给她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怎会这般黏人?

上官婉儿唇边的话音尚未出口,她却已侧身唤来青梅。

又让她将手中缰绳交到青梅手上 ,目光流连在她微怔的眉眼上,“乖,快去。”

“别为我耽误了时辰。”

上官婉儿快被哄成胚胎了。

大理寺监牢的栅栏内,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

听闻脚步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那额头上混着些血迹,应当是用力撞击墙壁留下的。

“你叫什么?”那男子喉间缓缓溢出这句话。

“上官婉儿。”

他的眼珠缓缓转动,

原来是她。

男子扶着墙壁慢慢坐直,手指在膝头摊开,遥望着牢中唯一的一扇窗户,“逃回长安那夜,是个叫邹鸾休的人收留了我。”

“他说在永兴坊有处空宅,专助落魄武官。”

邹鸾休此人,曾是陛下第四子许王身边的左亲事队正。许王早夭后,他便转入黑齿常之麾下,随其远赴熊津都尉府任职。

青海之战时,李敬玄被围困于承峰岭,他受黑齿常之命令率八百死士夜袭吐蕃大营,于万军之中斩将夺旗,凭此战功得以重返长安,获赐"上国柱"勋爵。也正是此役,黑齿常之亦留任京师,擢升左武卫将军。

若深究其中关节,则不得不提刘仁轨。

当年若非他因私怨举荐李敬玄挂帅出征,致使唐军初战受挫,黑齿常之又何来驰援立功之机?

更值得玩味的是,昔日黑齿常之归降后,第一个赏识提拔他的,正是这位刘仁轨。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昔日恩主举荐政敌,反为旧部铺就晋升之路。

沙场血战赢得功名,却让朝堂派系愈显盘根错节。

上官婉儿向前一步,声音骤沉,“那你去天香坊做什么,与波斯人又有何干系?”

男子声音低沉,在阴湿的牢狱中缓缓荡开,“普兰本是波斯公主。一年前,裴行俭将军奉陛下之命,护送波斯王子泥涅师西归复国。可行至西州,裴将军便以酷暑难行为由,滞留半载。后竟寻了个由头,径自率军班师回朝,将那势单力薄的波斯军团独留险境。”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泥涅师王子早知此去凶多吉少,临别前,恳求裴将军将其妹普兰带回长安庇护。谁知人还未至京师,便传来王子兵败,残部远遁吐火罗的噩耗。”

“自那以后,普兰便将对兄长生死未卜的忧惧,尽数化作了对裴将军的刻骨之恨。她辗转流离,终得主人收容,遂在鬼市立起天香坊。”

“为主人暗中驱策,只盼终有一日,能为兄长雪此背弃之恨。”

那便难怪那日她会对唐人将领生出如此大的怨恨。

邹鸾休…

此人是黑齿常之的旧部,而黑齿常之向来唯刘仁轨马首是瞻。莫非天香阁背后的主人,竟是刘仁轨?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按下。不对,刘仁轨虽在朝中根基深厚,但一个行伍出身的将领,如何精通这等洗钱敛财的阴私勾当?

倒是邹鸾休...她想起此人履历:祖上本就是商贾出身,若说由他操盘这等见不得光的营生,反倒合情合理。

只是,单凭一个邹鸾休,当真能有这般通天手段,在长安布下如此缜密的网?

这其中,怕是还有她尚未窥见的关节。

还需从那普兰身上打开缺口。

“那夜你又为何跟踪于我?”上官婉儿将手放到栅栏上。

男子哑声道,“那日主人让我等在安兴坊前,说见男装女子便跟上,若察觉到你探查鬼市药市,便杀了你。”

又要杀我?

到底是谁天天要杀我?

没完没了!

但有了这个证词,便可以让御史台上奏弹劾邹鸾休。

“让他签字,画押。”

上官婉儿转身欲走,却听到——

“上官大人!”

那嘶哑的声音让她顿住脚步,“求您,去永兴坊帮我看看我兄弟…留下的孤儿寡母…”

跨出监牢时,便听到岑引说陛下与天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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