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子交手兮东行

时间是藏在黑暗中的温柔手,在一出神一恍惚之间,物换星移几度秋。

窗外已飘下盐粒儿大小的雪花,宫人攀折下院中香脸半开的梅花到宫殿内点缀,太平不喜盛放时的梅花,总让人想到迟暮的狼藉,花至半开时最美。

“梅开了吗?”太平伏在书案边问道。

“是,殿下,照例只攀折了半开的梅花放在宫殿中。”

“给上官大人送些过去。”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她喜欢清冷孤傲,便将绿梅那罕见物件给她送过。”

“喏。”

上官身披着大氅举着油纸伞正准备走出院子时,便撞上捧着绿梅前来的青梅。

“大人,这是殿下吩咐送过来的。”青梅说道。

上官接过后交给身旁的宁亦姝,“拿回去插上吧。”

转而对青梅说道,“青梅烦请转告殿下,臣晚些时候再去谢恩。”

青梅点点头,见眼前人要离开又补上了一句,“您与殿下冷了两月了。”

“每日只是点头见面,不见有多的话,大人…还是向殿下低个头吧。”

“殿下嘴上不说,心里可记着呢。”

上官停下脚步,举着油纸伞微微侧身低下眉眼说道,“我知道。”

长安的冬季总是薄雾蒙蒙,再配上这初雪,整个大明宫望过去宛如仙境一般,宁亦姝在她身后撑着伞,二人小心翼翼的顺着太液池走到弘文馆。

刚进到馆中,一位身着绿袍的官员便上前说道,“大人,裴老让您到书斋去一趟。”

书斋是弘文馆中教授给生徒学员授课的地方,不得允许是不能进入的,上官颔首点点头。

随后吩咐亦姝在此等候,自己脱下大氅交给她便随绿衣官员离开。

进到书斋却不见有生徒学员的身影,只见裴炎一人坐在教学书案前,看着一份份试卷,上官上前行礼。

“裴大人。”

男子依旧低着头翻看着案上的试卷,摇摇头,“虚有其表,华而不实。”

声音带着轻轻的叹息,抬眼看到站在案下的上官,捻着胡须朗声说道,“这是今日书斋的试题,你便以此作上一篇文章。”

上官抬眼看到眼前的考题,“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

保持中立而不偏不倚,此为强者。

她走向下面的书案,裙摆轻轻掠过案角,缓缓坐下,拿起眼前的徽州管笔,笔尖顺滑的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不消半炷香的时间,洋洋洒洒的一篇文章便递交到裴炎手上。

男子将文章平铺在书案之上,看得聚精会神,一边欣赏一边捻着胡须,不由自主的点着头,嘴角缓缓浮现出笑意。

他收起这篇文章放入衣袖之中,含着笑意扬长而去,悠悠的留下一句,“婉儿继续去读书吧。”

“喏。”

裴炎走出弘文馆,身旁的小厮问道,“大人回府吗?”

“不,去含元殿见天后。”

小厮见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但见大人的神情却只非去不可,只得撑着伞扶着老大人前行,生怕他摔着。

得宫人通传之后,裴炎在含元殿下向天后行礼后说道,“天后,臣有一篇文章今日必须要面呈天后。”

说完便从怀中拿出上官的试卷,交由宫人,武后拿在手上读过后问道,“这是何人所做?”

裴炎微微笑道,“是天后的近臣啊…”

“婉儿?”

裴炎点点头,却让武后陷入沉思。

殿下的人又继续说道,“她的观点新奇,众人都只说中立的好与坏,而她却直言中立这个命题便是伪命题,若是要中立那为何要踏入朝堂纷争,不如坦然的过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身处朝堂之间何来中立的说法,即便想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未免不被人裹挟。”

“入仕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投靠明主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若是中立不偏不倚便为强者,那诸葛孔明为何不在三国时期保持中立,为何要选择蜀汉?”

“十六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见地,臣以为实属罕见啊…”

武后点点头,这篇文章她看得心惊,实在难以相信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写出来的。

裴炎继续说道,“臣想让天后恩准这孩子到弘文馆读书,由臣亲自教养。”

天后看了一眼手上的文章,又看了一眼堂下裴炎求贤若渴的神情,挥手道,“准了。”

裴炎松了一口气,“谢天后。”

待裴炎走后,库狄秋向天后问道,“天后本就是想打算安排婉儿进弘文馆读书,适才为何犹豫了?”

“你看看她写的文章,多么大气磅礴,利剑是好,可用的不好是会伤及自身的。”

“那为何天后又准了呢?”

“握着一把有自己思想的利剑,可比操纵木偶来得有趣的多。”

上官婉儿走出弘文馆时天色已经渐暗,宁亦姝在门廊下等睡着了,得人轻拍肩膀才惊醒,看到眼前的上官连忙起身,“大人恕罪,妾…太困了。”

上官笑道,“恕罪恕罪。”

说完抬眼看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雪还在下,地面上也已经是薄薄一层积雪了,亦姝一手撑开伞一手拉着上官的手臂说道,“大人,雪地难行,妾扶着大人吧。”

而奇怪的是回凤阳阁的路上并未寸步难行,相反落雪早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走进院子,上官吩咐亦姝先回去,自己则向正殿走去。

“殿下,臣特来向您请安。”上官婉儿在门帘外说道。

“进来吧。”里面传来太平懒懒的声线。

上官撩开门帘进去,见太平与韦香儿二人席坐在暖榻两侧之上剥着橘子谈笑。

她拂去身上的落雪,走到殿中央才感受到一些暖意,太平的余光扫到她,却并没有转头,而是继续与韦香儿说笑。

“听说殿下宫中新来一位宫乐,可是宫内第一琵琶乐宇文绫?”

太平点点头,将橘子皮撂在火炉边,“绫儿的琵琶确实弹得出神入化,为人也是清雅得很。”

“妾还想问殿下借她去府上演奏呢…听殿下的意思…”

太平立马回绝,“那可不行,韦姐姐知道乐师本宫是从不与人分享的。”

上官默默在一旁站着,适才太平放在炉子边的橘子皮慢慢让屋子内充斥着一股子清香味儿,让人鼻子一痒,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青梅去把姜汤端过来。”

韦香儿转眼看着上官,“大人快坐下吧,适才还同殿下谈到您呢!”

“天后刚刚下旨让您明日去弘文馆的书斋读书,这可是莫大的荣光啊。”

太平表情依旧是淡淡的,韦香儿索性起身走到上官跟前,将她拉到太平身旁坐下,还轻拍了一下依旧在剥橘子的人。

“时辰也不早了,妾就先告退了,殿下这橘子可得紧着吃,吃多了上火。”韦香儿嘱咐道。

正转身却撞到端着姜汤过来的青梅,她接过碗递到上官手中,小声道,“可别辜负公主的一番心意。”

接着将青梅一同拉出殿中。

上官端着碗,开口向太平说道,“绿梅很是漂亮,臣谢殿下赏赐。”

“今日是冒着雪走回来的?”太平低着眉询问。

“是。”

“活该。”

“是。”

“谁让你每日就请安,旁的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不知道以为本宫招你惹你了!”

“殿下自然是没有,臣以为臣招殿下不爽了。”

“是,当然是你招本宫不爽了!”

太平转头看向她,见她还将手中的姜汤端着,便嘱咐道,“先将姜汤喝了再说。”

“喏。”

上官饮下后起身将碗放到桌上,随后在桌旁坐下,这时候两人隔着一个方桌交谈。

“为什么不主动找我?”太平单刀直入问道。

“臣以为您还气着…”

“本宫气着难道不更应该来了吗?你就将我晾在一边,我岂不是更气?”

“臣也没有将殿下晾在一边啊…一开始您不愿见臣,臣便每日为您送一纸笺。”

“后来改送银杏叶。”

“如今大雪纷飞,臣不能改送雪花吧?”

太平自知自己理亏,但也不愿丢了气势,“那本宫今日不是还让青梅给你送绿梅吗…”

“臣不是立马就过来跟您道谢了吗?”

太平怏怏的扯着她的衣袖,“那就翻篇吧?”

上官无奈笑了笑,“自然是殿下说翻篇便翻篇了。”

“你手怎这样凉?”太平摸到她的手背说道,接着便对门外的人吩咐,“青梅,将殿中的火炉再添些碳。”

上官摆摆手,“殿下,无妨。”

“怎会无妨,从前在掖庭那冰窖般的地方便是伤了根本,如今可要仔细着!”

说完将自己的暖炉放在她的手中,“本想让轿撵去接婉儿,但想了想这与才人品级不符,才作罢。”

“想了想又吩咐宫人将回凤阳阁路上的雪铲尽。”

太平对一人好,便会赠与她所有的温软柔情。上官在脑海中回忆起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她慢慢坠入了她所有的温软中,深深沉溺。

她起身走到太平跟前,将她抱住,太平将头埋在她的肩头,“这几个月,月儿曾几次在噩梦中惊醒。”

“每次醒来总是大汗淋漓。”

“殿下做了什么梦?”

“梦到我没有保护好婉儿,让你重新回到了掖庭。”

“梦到婉儿在掖庭的日子。”

“梦到掖庭一点点的吞噬着你天才一般的才华,我想要救你,却感到无力。”

“那种无力感是月儿从未有过的。”

上官轻拍着她的后背,“臣不会离开殿下,也不会再回到掖庭,臣会保护好自己的。”

太平摇摇头,“母亲为我选了驸马,婉儿知道是谁吗?”

“薛绍。”

“我不想嫁给他。”

“嫁给他是殿下作为大唐公主的职责。”

太平起身看着她,“那婉儿呢?”

“我爱婉儿,我相信婉儿也如同我爱你一样爱着我,历来不是崇尚爱情的伟大吗?”太平争论道。

“自古以来崇尚的都是,因为求而不得而死掉的爱情。”

“而我们,即便死掉,也不会被崇尚,能被史官在历史上抹掉这样一笔算是好的,最差的便是如同哀帝与董贤一般被历史所诟病。”

“为什么,我不懂。”太平不停摇着头。

“月儿会懂的。”上官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整理到耳后,“而臣也确实深爱着殿下。”

“但臣从未奢望过与殿下厮守,此生能与殿下度过这样一段美好而珍贵的时光,已然是三生有幸。”

“臣也不希望殿下因为求而不得而变得面目狰狞。”

太平看着她,她的眸子清亮如一汪泉水,她曾庆幸过自己公主的高贵身份,才得以与她这样的人相爱。她不想对这段美好的情缘赋予任何悲伤的色彩。

太平收起愁容,“婉儿今夜留下好吗?”

“本就身子弱,才暖和过来出去未免又沾上风雪。”

“喏。”

我一直都觉得上官婉儿并没有多凄惨无助的人生

她是天才

她十三岁就被武后发现成为才人

她的才华在任何地方都无法被掩盖

她没有从被万人践踏的缝隙爬到顶峰

即便没有太平公主一般众星捧月

她的身边也一定充满了称赞之语

她在彩楼之上多么潇洒的审视天下文豪,洋洋洒洒的丢下一篇又一篇的被淘汰的诗文

这样一个人她对待爱情的态度我相信一定不会是满目疮痍的,她会享受爱情的美好,也能放下爱情给她带来的痛苦…

她不会沉沦其中

就像她从未迷恋权利一样

我也一直认为权利在她手中只是一把趁手的兵器

用来达成她自己理想中的政治主张

并不是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她在权利中迷失了自己

当然因为李三的缘故我们也不太知道上官婉儿具体做了一些什么

她一生从未狼狈不堪

她在政治中也只输过一次

就那一次丢掉了性命

但即便是那一次她也做足准备上了战场

只是前三十年的经验没有教会她

规则在无耻的人面前一文不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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