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在贞观殿中将太平教他的一番话犹如背书一般讲与武后,武后听了毫无波澜的问道,“这话是月儿教你的吧。”
男子立即否认道,“没有,月儿…与臣历来是没有来往的…”
武后又说道,“那本宫便要治你的罪了。”
“你倒是说说什么叫做人君出言欲闻己过,其国即兴;若出言欲人从己,其国即丧?”
男子被吓的在殿下微微颤抖,“就是…就是君王若希望从臣子口中知道自己的过错…”
还未等说完武后便冷冷说道,“意思是本宫错了?”
武承嗣伏在地上改口道,“天后…这…这都是月儿教我的…”
武后这才将他唤起,“那就去让她自己来同本宫来说。”
男子松了一口气,起身又小心翼翼问道,“姑母怎知这是月儿教臣的…”
武后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承嗣,你难道就没有半分自知之明吗?”
男子被这句话呛得哑口无言,默默从殿中退了出去,走到玉阶时摸了摸额头的冷汗,自言自语道,“这个太平不是拿我当刀使吗!?”
太平走进大理寺发现此地已然与数月前的阴冷萧条全然不同,人潮汹涌的宛如洛阳城的南市一般,每一个监牢都关押着告密者所牵连的朝中官员,上至宰相,下至平民,这哪里是监牢,分明就是人间炼狱。
狱卒将她引入监牢的最深处,只见那人正被捆绑在行刑架之上,额前的青丝已然散开到两耳之侧,额头上的伤痕还挂着血丝,周兴手中拿着刑具在她眼前晃悠,“上官大人,历来听闻您骨子里便有一份傲气。”
“我今日便看看,是您身子骨傲,还是下官手上的刑具硬…”
太平见状厉声呵道,“周兴你好大的胆子!”
男子转身看到来人即刻便俯身跪下,“殿下…”
被架在行刑架上的人眼见来人却皱了皱眉,自己如今这般狼狈模样,她怎来了?
太平走到男子跟前继续说道,“母后只下令将上官大人下狱,可没让你动刑!”
“殿下,上官大人是魏玄同的同党,臣也是奉命要拷打出其余的余党,以求悉数捉拿。”
“什么同党?!魏公的案子尚未定论,哪里就有什么同党之说。”
“你一个从七品尚书省都事,未得明旨就敢对上五品凤仪舍人动刑,本宫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男子低着头未再反驳,他倒不是觉得这位公主说的有理,而是他确实得罪不起。
“还不快将人解开!”
话音刚落身旁的狱卒便将刑架上的人放下,作势要去扶起上官婉儿,却被太平用手拦开,“本宫来便好,你们退下吧。”
上官两目无神的看着她,嘴角强行牵出一抹笑意,“臣参见殿下。”
太平上前将她拦腰抱起,那人无力说道,“殿下…君臣有别…”
她一边走出刑牢一边说道,“都什么时候了,哪里来的什么君臣。”
“此处腌臜,殿下不该来的。”
“就是因为此处腌臜,月儿才更应该来。”太平将她抱回监牢继续说道,“我让丝竹去打清水了。”
说完便蹲在她身后用篦子开始替那人梳理发髻,“君子死而冠不免。”
“况且婉儿历来是个一尘不染的人。”
“臣谢过殿下。”
“月儿已然让武承嗣去跟母亲求情了,此事月儿不好亲自出面,怕更加激怒母亲,婉儿再忍一忍。”
“殿下为此事四处奔波,臣已然是感激不尽…”
“何言感激,在月儿心中你我早已是夫妇一体,岂能袖手旁观?”
这时候她已重新为那人束好了发髻,丝竹端着清水进来放在地砖之上,“殿下,要妾替大人梳洗吗?”
“不用了,你出去吧。”
说完便准备起身替她梳洗,被上官抬手拦下,“殿下,臣自己来便好。”
太平没有停下动作,一边拧着丝帕一边说道,“从前也未得这样的机会,如今倒是有些市井夫妻的模样了。”
随后便替她清洁着脸颊,轻缓的擦拭着伤口,“母亲可真是下得了手,竟在额头上划弄出这样深的口子。”
上官摇摇头,“是臣犯上在先。”
太平叹了口气,“婉儿为何非要替那魏玄同求情,何况求情又为何要如此鲁莽…”
“魏公年事已高,臣怕他受不住周兴的酷刑…当年是臣去找魏公联手阻拦周兴入朝,如今他被那小人打击报复,臣不能袖手旁观啊…”
“婉儿糊涂啊…裴公一案是婉儿亲手定的,难道不知道魏公为他求情早已是母亲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
“周兴不过是揣摩到母亲的心意,顺势而为罢了…”
“殿下说的是,但臣与魏公不仅有师生情意…当年魏公同祖父交好,臣实在不能眼见他也冤死狱中…”
太平还想说什么,却被来人的传话打断,“殿下,周国公来人说让您自己亲自进宫面见天后…”
“我知道了。”
随后又看向上官说道,“想必是我那蠢货表哥在母后面前露出了破绽。”
“月儿去宫中看看,婉儿好好养伤便是,我已吩咐了狱卒要好生照料。”
上官起身拦住她说道,“殿下,切不可与天后起冲突。”
太平微微笑道,“月儿知道了,放心吧。”
落日时分,一抹百褶裙摆蹑手蹑脚踏入集仙殿,武后正与薛怀义在打双陆棋,这是从魏晋时期流传下来的博弈游戏。
见太平前来武后两手一推说道,“不玩了,小宝先退下吧。”
太平见母亲面目没有怒气心中松了一口气,走到她跟前说道,“母亲唤女儿来何事啊…”
武后反问道,“月儿不知道何事吗?”
太平走到她身后将手搭在她肩上,“想来似乎是到了回门的时候了…”
武后轻笑道,“好了,月儿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表哥是不是你指使过来的?”
身后的人绕到武后身前伏在她膝上说道,“阿娘…”
武后将手轻抚上她的额头,“婉儿实在是太放肆了些,阿娘不过是给她个小小的惩罚,怎么月儿就坐不住了?”
太平起身伏在武后胸前撒娇般说道,“阿娘…她险些在大理寺里面受了酷刑了…”
“这怎能算是小小惩罚…”
武后却不以为然,“月儿还是要学些御…人之术”
“婉儿历来性子清冷,骨子里面透着股高傲,月儿可是大唐最高贵的公主,是母亲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怎能一心就扑上去了。”
“阿娘…月儿喜欢的便是她身上的高傲啊,若是个巧言令色的家伙月儿才看不上呢!”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要懂得拿捏些分寸才好,月儿知道阿娘如何能将你阿父的心紧紧攥住几十年吗?”
太平靠在武后肩头问道,“如何?”
“轻重有度,远近有别。”武后说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便是一场博弈,你强她便弱,你弱她便会欺到你头上了。”
“阿娘…她不会欺负月儿的。”
武后冷笑道,“如今是不会,那是因为有阿娘在,将来呢?”
“若是阿娘不在了,你还能拿捏得住她吗?”
太平皱了皱眉,“阿娘…女儿无须拿捏于她啊,她若真是要变心那便随她去吧,这样的人只当月儿从未将真心交付给她过!”
而武后却在心中想的是,要让那人护自己的女儿一世太平。
太平见武后不说话,又撒娇道,“阿娘…大理寺监牢阴冷,她历来身子骨就不好,阿娘就将她放出来吧…”
“若是旧疾复发,还得是月儿心疼…阿娘忍心见月儿眼角再挂满泪水吗…”
武后摇摇头,“那可不行,朝令夕改本宫将来如何服众!”
“少说也得关个十天半月,给她个教训!”
太平有些急了,拉扯着身旁人的衣袖说道,“阿娘…她额头还挂着伤呢…”
武后却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太平无可奈何只得起身说道,“三日吧…此事是婉儿不对,阿娘就饶过她一次吧。”
见武后没有反应又说道,“阿娘…这才一日,女儿便觉心神不安了,若是再多几日,月儿非得传唤医官了不可…”
说完又拉扯着武后的衣袖,“阿娘…”
武后被她磨得没有办法,最终只得说道,“依你依你,三日之后自己去大理寺接人。”
这时候太平才松开眉头,靠在武后膝上把玩着手上的玉章,“就知道阿娘是心疼月儿的…”
武后看着她手上那枚玉章问道,“婉儿刻的?”
女子点点头,“那一年还在长安时,她亲手刻的。”
身旁的人又开口问道,“月儿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倾心的?”
“一见倾心。”
“阿娘知道吗,月儿亲眼目睹过弘哥哥与合欢的爱情,合欢在含元殿前为他们的爱情呐喊,甚至可以为了弘哥哥与您在大殿之中辩驳,他们是那样干净纯粹。”
“那时候月儿便觉得一定也要拥有一段毫无杂质的爱。”
“起初其实月儿也不反感薛绍,他生的俊秀,为人也看着正派,但奈何两家族联姻毕竟还是多了些隔阂,他又极易受人唆使。”
“久而久之,月儿心中的天平便义无反顾的向那个清冷而傲慢的人倾斜。”
“阿娘知道她曾为了月儿反驳薛家的狂悖之语吗?当时月儿就知道这一世都只能沉沦于她的才华和魄力之中了。”
“她坚定又从容,她不是胜于男子,她只是她而已,是月儿心中唯一的良人。”
武后听着她的诉说心中泛起微微的感动,她一生在这血雨腥风的政治中向上攀爬,手里沾染了无数鲜血,她愿意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能收获一份如此干净而纯粹的爱情。
“但愿她能如同当初在弘文馆中一样,一世守护在月儿身边。”
“阿娘,她会的,月儿相信她。”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教女儿御夫(妻)之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促膝长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