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即使过去了漫长的岁月,那日的情景依旧如同冰原上永不愈合的裂痕,时常骤然撕裂谢忱的记忆。
他总会不受控制地回溯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抉择的瞬间。
如果当时他没有提议让王媛加入这次陨石勘探行动,如果在她收集那些该死的陨石粉尘时,他能再警觉一些,哪怕只是用眼角余光多确认一次她所在的方位——
是不是后来所有那些吞噬一切的绝望,就都不会发生?
冰冷的悔恨如同南极深冰下的暗流,在他每一次呼吸间无声涌动。
——
隔离观察室外,尖锐的警报声与室内残留的恐怖回响交织,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医疗区的门被猛地推开。
姜哲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神情肃穆的士兵冲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作战服,肩章冰冷,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瞬间扫过一片狼藉、寒气肆虐的观察室。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瘫软在裂纹玻璃前、失魂落魄的谢忱身上,眉头狠狠一拧,随即又看向如同冰雕般僵立、眼中却燃烧着诡异狂热火焰的钱宁。
“钱博士,这里发生了什么?!”姜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力量,瞬间压过了背景噪音,也惊醒了几乎崩溃的谢忱和陷入沉思的钱宁。
几乎是同时,沈蓉和另外几名闻讯赶来的研究员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沈蓉的脸庞因为奔跑和惊惧而显得苍白,当她看到观察窗内那如同被风暴肆虐过的病房,尤其是那个空空如也且严重损毁的零号隔离舱,以及旁边明显被撞击变形的、属于王媛的舱体时,她的呼吸猛地一窒,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零号……零号发生极端变异!突破收容!他……”
一名研究员语无伦次地试图报告,指向破碎的观察窗和里面被冻结的景象。
姜哲根本没有时间听完他的报告,眼前的惨状和仍在弥漫的寒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危险远未结束!
他从那名安保人员的人员的话语里抓住了几个重点之后就立刻转向沈蓉和那些惊魂未定的研究员,语速极快且清晰地下令:“沈蓉……沈研究员,带你的人立刻检查这一层所有隔离病房!确认伤亡情况,稳定其他隔离单元,评估是否存在二次污染或感染扩散风险!快!”
他的命令如同冰水泼下,让沈蓉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拉回一丝专业素养。她看了一眼几乎崩溃的谢忱和状态异常的钱宁,咬了咬牙,重重点头:“是!跟我来!”
她立刻招呼其他研究员,迅速奔向走廊两侧的其他隔离室门。
空气中残留的冰冷和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让每个人都头皮发麻,但在这一瞬间,属于他们的职责还是压倒了心中的恐惧。
紧接着,姜哲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些勉强保持镇定的士兵身上。“目标:代号‘零号’,极度危险!特征:白发,红瞳,可能具备隐身能力及强大的冰系异能形态表现!生死不论,首要目标是控制!若遭遇抵抗,允许使用最高限度非致命性武力,必要时……可直接击毙!”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因为他深知能让基地安保动用神经抑制武器都失效的目标意味着什么。
“一队,从左翼追踪能量残留和低温轨迹!二队,右翼!三队,跟我来,记住,通讯保持畅通,发现目标立即报告,严禁单独行动!”
姜哲拔出配枪,率先冲出了弥漫着寒气的观察区,士兵们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基地的深处传来了更多的惊呼、混乱的奔跑声以及零星的试图阻截的交火声。
但大多是无效的射击和武器被冻结的脆响。
每一次短暂的骚动都标志着零号那鬼魅般的身影就像是代表着死亡的寒流,在基地错综复杂的通道内无情地蔓延。
姜哲带着人沿着一条主通道追击,很快就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数十名在零号离开时追击而出的安保一队成员和一队队长被以各种扭曲的姿势被冻结在原地,成为了栩栩如生的冰雕!
他们的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愕与恐惧,厚重的防弹甲上覆盖着厚厚的的冰层,手中的武器要么被彻底冻裂,要么被扭曲折断。
那些冰雕所散发出的寒气冰冷得仿佛连空气都要冻结。
“报告!B区通道发现目标!他速度太快了!啊——!”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和令人牙酸的冻结声,随即信号中断。
“该死!”姜哲咒骂一声,眼中闪过痛惜,但脚步未停,“避开冰冻区域!注意头顶和通风管道!他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
追捕变成了在钢铁迷宫中的死亡赛跑。
零号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新能力,他神出鬼没地利用着隐身和急速冷冻制造混乱和障碍。
追击的士兵们甚至只能够看到身边的空气一阵扭曲,或者是感到一股刺骨寒意掠过,下一秒身边的同伴或者前方的通道就会被瞬间冰封。
神经抑制弹、捕捉网、甚至强效麻醉剂都难以命中那高速移动且能扭曲光线的目标,即使偶尔擦伤,似乎也难以对他造成决定性影响。
他们追捕的代价无疑是惨重的。
一路上不断有士兵被冻结,设施被破坏,基地的电力系统和环境控制系统也因极寒出现了多处故障,警报声此起彼伏。
终于,在付出了近半的士兵被冻结,多人受伤的代价后,姜哲指挥队伍将零号逼入了一条相对狭窄的备用能源通道。
通道两端都被士兵死死堵住,强大的能量抑制器被迅速架设起来,干扰着范围内的异常能量波动。
零号的身影在通道中央若隐若现,雪白的长发在抑制力场中微微飘动,赤红的瞳孔冷漠地扫视着围堵他的士兵们,周身散发着惊人的寒气,脚下的金属地板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光滑的冰壳。
他似乎也因为连续的爆发和追击消耗巨大,显形的频率更高,持续时间也更长。
“就是现在!全功率输出!”姜哲看准时机,怒吼道。
所有能量抑制器同时开到最大!嗡鸣声瞬间变得尖锐刺耳,无形的力场如同重锤般压向通道中央!
零号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鸣,身体周围的扭曲光影剧烈闪烁,几秒后彻底消散,将他苍白的身影完全暴露出来。
他试图抬手凝聚冰霜,但因为抑制器的作用,他的动作变得异常迟滞,凝聚出的冰晶也变得非常稀薄且不稳定。
“发射!”
特制的带有高强度导电纤维和快速凝固粘合剂的捕捉网从多个角度同时射出!同时,数支大剂量的高强度镇静剂弩箭也射向他的四肢和非致命部位!
捕捉网精准地罩住了零号,高压电流瞬间流过他的全身,让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
虽然他体表仍然在蔓延的寒气仍在试图冻结网线,但抑制力场极大地削弱了他的能力,加上粘合剂迅速固化,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动。
多支镇静剂弩箭也终于成功命中,强大的药效开始迅速发挥作用。
零号挣扎着,发出不甘的咆哮,赤红的瞳孔死死瞪着姜哲的方向,冰霜试图再次蔓延,但力量明显减弱,范围也仅限于周身几尺。
“加固!快!”士兵们一拥而上,冒着被残余寒气冻伤的风险,用更多的特制束缚带将他的手脚、腰腹死死捆住,并给他戴上了能够进一步抑制能量输出的特制头盔和项圈。
终于,这场付出了巨大代价的追捕,以零号的力竭被俘告终。
他昏死过去,被抬上了一个被紧急调来的,内部布满能量抑制装置和恒温系统的特制拘束舱——那原本是为了转移陨石用的。
姜哲看着舱门关闭,这才缓缓吐出了一口一直憋着的浊气。
他环顾四周,通道里一片狼藉,冰霜尚未融化,士兵们脸上带着疲惫、后怕和失去同伴的悲痛。
他沉默地拍了拍身边一个年轻士兵的肩膀,然后拿起通讯器,声音沙哑却稳定:
“目标‘零号’已被成功控制,立刻组织医疗队抢救伤员,处理……阵亡者遗体。工程队尽快修复受损设施。沈研究员,你那边情况如何?”
通讯器里传来沈蓉的声音,同样带着疲惫,她说:“……其他隔离病房暂无异常扩散迹象,但……第二隔离舱的王媛研究员……确认已无生命体征。第三隔离舱的刘博士重伤,正在抢救。姜队长,我们需要立刻对‘零号’和所有接触区域进行最高级别的生物隔离和能量屏蔽分析……”
“批准。按最高协议执行。”姜哲沉声道。
一直偷偷跟着姜哲的谢忱跌跌撞撞地一路追过来,他神情异常激动地冲向关押了零号的拘束舱。
门内,就是他妻子殒命的元凶!
“打开!让我进去!那个怪物!杀了它!必须杀了它!”谢忱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破裂,混杂着哭腔和一种几乎要陷入疯狂的咆哮。
他完全无视了那些持枪警戒、脸色凝重的士兵,眼睛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直直朝着舱门扑去,双手胡乱地在光滑冰冷的金属表面上抓挠,仿佛想用指甲把它撕开。
士兵们立刻交叉枪械,组成人墙,厉声警告:“谢研究员!止步!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命令?我老婆死了!死在那个怪物手里!你们还要保护它?!让它出来!我要撕了它!!”谢忱的力量大得惊人,竟然一时推搡得两个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有些踉跄。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泪水混合着冷汗横流,理智早已被巨大的悲痛和仇恨彻底吞噬。
“谢忱!冷静点!”姜哲闻声低喝一声,同时立刻上前一把扣住了谢忱疯狂挣扎的肩膀,五指如同铁钳般用力,强行将他从拘束舱前拽开。
“放开我!姜哲!你放开!你知道的!你知道媛媛她……她……”谢忱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姜哲,眼神里的痛苦和疯狂几乎要溢出来,“它必须偿命!现在就偿命!为什么还要关着它?!为什么不让它死?!”
“你理智一点!我们的武器甚至都不足以伤害到他,这是目前唯一能控制住它的方法,把他放出来难道是要让更多人去死吗?!”姜哲死死按住他,声音冷硬如铁,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对王媛的牺牲同样痛心,但他必须保持绝对理智。
“去他妈的理智!我只要它死!!”谢忱根本听不进去,拼命挣扎,嘶吼声显得异常凄厉绝望,“你们不敢!我来!让我进去!我跟它同归于尽!!”
眼看谢忱的情绪彻底失控,力气越来越大,甚至开始用头去撞姜哲的胳膊,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姜哲眉头紧锁,知道任何语言在此时都已苍白无力。
他不再犹豫,对旁边一名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立刻从他刚刚准备给零号的弩箭包里取出一支绑着高强度镇静剂的弩箭,他拆下镇定剂。
姜哲用几乎是禁锢的力道将谢忱牢牢控制在怀里,同时对挣扎不休的谢忱低声道:“老谢,对不起,你需要休息。”
话音未落,士兵动作精准而迅速,将针头刺入了谢忱颈侧的肌肉。
“呃……”谢忱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姜哲,眼中的疯狂和仇恨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空的空洞和绝望。
几秒钟后,他的眼神彻底涣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被姜哲和士兵及时扶住。
姜哲和士兵们都沉默着,只剩下头顶重型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声,以及谢忱陷入药物强制睡眠后微弱而不平稳的呼吸声。
姜哲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对士兵挥了挥手。
“将他送回医疗区,交给沈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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