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医疗区的灯光苍白,因为沈蓉他们的收尾工作,使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非常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谢忱在一片几乎让他窒息过去的空洞感中猛地睁开眼。

在短暂的迷茫过后,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隔离舱内妻子手腕上渗出的诡异鳞片、零号暴起时恐怖的画面、撞击变形的舱体、以及最后确认死亡时那痛心彻骨的冰冷……

那一帧帧画面都像是淬毒的尖锥,反复凿击着他早已破碎不堪的心脏。

没有了歇斯底里力气,也失去了挣扎哭嚎的能力。

他只是僵硬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泪水无声地从他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世界在他感知里褪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痛苦。

给谢忱临时划分出来的安置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蓉端着一杯水和一些营养剂走了进来。看到谢忱醒来的样子,她的心猛地一沉。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谢师兄……你感觉怎么样?喝点水吧?”

谢忱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目光依旧空洞地凝固在虚无的某一个点上。

沈蓉叹了口气,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在他床边的看护椅上坐下。温声劝导:“谢师兄,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王姐她……我们谁都没想到会这样……但是活着的人还要……”

“活着?”谢忱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她都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沈蓉被他话语中强烈的自我毁灭倾向吓到了,急忙抓住他冰凉的手:“别这么说!谢师兄!你不能……”

“小沈,”一个冷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钱宁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电子病历板,镜片后的目光淡淡扫过床上如同失去魂魄的谢忱,对沈蓉微微颔首,“你先去实验区帮忙处理一下刚送来的零号的冰霜样本数据分析,这边我来和谢研究员谈谈。”

沈蓉有些犹豫,看了看状态极差的谢忱,又看了看表情平静无波的钱宁。

“去吧,数据很重要。”钱宁的语气不容置疑。

沈蓉最终点了点头,担忧地看了谢忱一眼,低声道:“谢师兄,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安置病房。

帐篷里只剩下钱宁和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谢忱。

钱宁没有立刻说话。

他的目光在谢忱身上扫了一遍,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捕食者,正在耐心地评估着猎物最后的状态。

随后他缓步走到床边,拿起电子病历板,指尖随意地滑动着屏幕,上面跳动的生命体征数据在他眼中却不过是一组组待分析的参数。

“心率过速,血压异常升高,皮质醇水平爆表……典型的巨大创伤后应激反应。”他放下病历板,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实验报告,但每一个字却都精准地砸在谢忱紧绷的神经上,“亲眼目睹最重要的人在眼前以那种方式消逝……这种痛苦,确实是足以重塑一个人的心智结构。”

谢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死死闭上眼,试图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钱宁并不在意他这种无声的抗拒。

他微微倾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谢忱脸上每一丝绝望的纹理。“我们都看到了,‘零号’展现出的力量。那不是简单的毁灭,谢忱。极寒、隐身、近乎不死的细胞活性……那种来自天外的物质,它在解构旧有的生命形式的同时,也在重构着一种全新的、超越我们想象的生命可能性!”

谢忱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开眼。

钱宁的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可以掌控一切的弧度。

很好,反应比预想的更强烈一些。

他继续施加压力,声音压得更低,直直地钻入谢忱毫无防备的耳膜:“想想看,那种力量的核心是什么?是蕴含着极致生机的能力因子。它能突破环境的极限,能扭曲物理的规则,甚至可能……模糊生与死之间那条我们认为不可逾越的鸿沟。”

“生死……”

谢忱的嘴唇无声地嗫嚅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钱宁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摇,立刻给予了致命一击:“王研究员是在极端突变环境下……‘离开’的。她的身体组织,尤其是受到直接影响的部位,很可能还残留着那种极端活跃的、未曾完全消散的生物能量和特殊物质。它们可能还在工作,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维持着某种……‘停滞’。”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谢忱猛然绷紧的,就像是即将断裂的弓弦一般的身体,然后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投下那颗足以彻底摧毁对方心理防线的炸弹。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在细胞结构彻底崩解坏死之前……如果能获取活性足够的原始样本,利用陨石里的那股能量的变异特性及强大的能量传导属性……理论上,并非完全没有重新‘激活’组织,乃至进行结构性……‘重塑’的机会。”

“你……你说什么?!!”

谢忱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指紧紧攥着钱宁的衣角,激动地嗓音都破音了:“激活?!重构?!你的意思是……媛媛她……她还能……”

巨大的希冀就如同毒液,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我只是在基于现有观测数据,进行合理的科学推论。”钱宁直起身。

“办法……或许存在一线。”

他的右手用力,不容抗拒地一根一根掰开谢忱使劲到几乎痉挛的手指,垂眸看着谢忱。

他的目光高贵如神明,但说出的话却像是深渊本身在低语:

“现在,告诉我,谢忱。”

“为了那个可能性,你愿意将你的灵魂、你的未来、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吗?”

钱宁没有等待他的回答。

他整理了一下被谢忱抓皱的衣角,镜片后的目光最后扫了一眼床上剧烈颤抖,已经陷入巨大混乱的男人,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门,消失在门外。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谢忱自己粗重紊乱的喘息声。

而门锁扣上的细微声响,也像是一道闸门,短暂地关停了那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名为“希望”的狂潮。

被煽动到极致的情绪过后,理智悄然回归,给他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意。

钱宁的话……那些关于“激活”、“重构”的词语……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疯狂而荒谬。

能加入这次勘测任务,他当然也是顶尖的研究员。他了解生物学的基本法则,清楚细胞死亡后的不可逆性。

钱宁的描述比起生物学规则,听起来更像是对某种未知力量的臆想,是用科学术语包裹下的一种……妄想。

一股强烈的,几乎来源于本能的恐惧感一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甚至在恒温的安置病房里都让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冰冷的细汗,浸透了他的病号服。

那是对“零号”所展现的超人能力的恐惧,是对钱宁所描绘的那个疯狂猜想的恐惧,更是对他自己内心深处竟然真的产生了一丝渴望的恐惧。

可是……

“媛媛……”

这个名字是最脆弱的咒语,只是轻轻吐出,就轻易地击碎了他刚刚筑起的,摇摇欲坠的理性堤坝。

脑海中再次浮现妻子被冰封后最后的样子,那冰冷的触感,那永远诀别的绝望。

如果……如果真的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呢?

如果在科学的边界之外,真的存在钱宁所暗示的那条禁忌之路呢?

理性在疯狂地尖叫着警告,情感却不停地拉扯着他想让他走向那片危险的迷雾。

巨大的撕扯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眼角,又一串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冰冷的汗珠,洇湿了枕套。

他挣扎在绝望的深渊边缘。

病房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和仪器的运作声,那是属于生者的,秩序井然的世界。

而病房内,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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