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天山之巅阻止大师兄的那一战,我败了。
大师兄说我在犹豫,又说既然我先他一步悟出了风云决最后一式,他愿意给我一年的时间与他再战一场。
一年之后,仍是天山之巅。
呼啸的寒风自远方传来。
我好像听到了手指僵硬的声音,“喀拉喀拉”,仿佛下一秒便要如同石像被湛卢切断一样自我身上脱落。
在这绝壁之间,我忽然想到了与大白在断天涯的一次奇遇。
那一次,大白邀请我去断天涯看这世间的奇景,我好奇地过去,然后看着旁的断崖,生出了一丝好奇。
于是,我在大白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跳下去试了试。
好在我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只是重伤在山崖之下的不知何人所建的山洞里休养了一段时间。
大白好笑地看着我,说我是太大胆了还是太好奇了,难不成天底下的断崖下面都有绝世武功吗?莫不是话本看多了。
我定晴看了他一阵,从一旁的角落里真的翻出了某本秘籍了,他服了。
他认为我恐怕真的是话本里的主角。
此时此刻,我托着大师兄,大师兄一言不发。
我在思考下面是不是也有某个山洞,山洞下面也有绝世秘籍。但现在我并不是一个人,要我放开大师兄的手,就跟之前临走前跟道玄师叔说的话一样,他说我其实不必去做的,这一切跟我没有关系,可我没有反驳他也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
我是一定要来的。
大师兄既然在这里,我是一定要来的。
风雪越来越大了,我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风大得我看不清天,也看不见太阳在哪里,只能感受到大师兄的手依旧被我握住。
良久,我还以为大师兄不会跟我说话了,他却突然开口,指了个方向。
“往东南边,那里有个山洞。”
我转了转头,往那边看,影绰绰间似乎看见了某块突出的地方。
大师兄的话我是相信的,即使他在遇见伏龙子之后做了那么多事,可我相信他并不会骗我。
除非他想死。
这一点,我又迟疑了。
大师兄想死吗?我脑海中闪过最后一剑的画面,他不偏不倚,并没有出手,只有狂风吹乱了他的长发,那双眼好像依旧坚决却好像变了。
多想无益,我挥了挥自己脑袋,带着大师兄施展轻功飞了过去。
雁行功在这时候还挺好用的。
我落在了突出的石壁之上,大师兄也被我带了过来。这么近距离一看,此处的确是一个山洞,洞口被藤蔓挡住,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大师兄的手被我握住,我一时也忘了,直到他施了巧劲挣脱,我才想起来。
莫名其妙地,我觉得手心有些微烫。
大师兄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要探查情况。
我也往前走了几步,喊道:“大师兄,怎么样?”
他好像难以忍耐地闭了闭眼,道:“别叫我‘大师兄’,我早已与武当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好捡了个“莫问师兄”来叫他,他似乎神色无解,竟也不再多说,随我去了。
大师兄的剑仍然被他放在身上,他单手一翻,将自己的剑取出,三两下便破开了洞门口的藤蔓。
他没管我,直接走了进去。
似乎自我救下大师兄起,大师兄的神情就怪怪的。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喊打喊杀,却也不像放下了仇恨的样子。
我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希望大师兄尽快放下仇恨,毕竟——在来到天山之前,我去过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少林只有圆悟大师还跟我说话,他其实不怪大师兄,还说少林有错,倘若大师兄不计较前尘也应该尽消,谢过我大义出手,临走前还送了我几颗丹药助力;接着我走了丐帮,丐帮早已在之前的大乱之中伤筋动骨,帮主感慨了过往,他的所有心力只能用在振兴丐帮之上,侯九师兄仍在不可思议自己以为的顶天立地前任帮主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接着,我又走了六扇门,外面的敌军仍在虎视眈眈,他们对大师兄一事心有余力而力不足。
大师兄曾在上次嗤笑道,只要有风云决在的一天,天山就永远得不到安宁。
我看着大师兄的背影,心里却想,其实风云决也只是一门武功,当真天下无敌吗?我说这句话着实有点不知好歹了,毕竟要不是风云决我也不可能从碗子山的地牢里逃脱,也不可能在名剑山庄一鸣惊人夺得湛卢,更不可能从天龙教的毒手中活下来。
可助我的不止是武功,还有人心。
大师兄说我身边总是有人帮忙,总是有人,可大师兄沉浸在仇恨之中也忘了——当初师父一事,大家最信任的是他呀。
我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趁此机会我提到了莫弃师兄。
我说莫弃师兄想你,临走前他说我们依旧是同门,不希望我们任何一个人有事。
大师兄停住了脚步,忽然问我元鸣现如今在哪里?
他未曾转头,也不曾拿那双冰冷绝情的眼眸注视着我,但我从他的背后却也看到了他此刻的面容:与那日说我天真时候的别无一二。
元鸣师兄吗?
大师兄的话让我想起了不久前,莫弃师兄领命前去处理叛徒,那叛徒最后死在了他的剑下。从此,莫弃师兄说自己不再饮酒了,谢绝了元风师兄安慰他的好意。
大师兄也知道了这件事吗?
仿佛回应着我的心思,他幽幽开口:“莫弃的确顾念往日的情谊,可在武当面前,所谓的情谊也只不过是情谊二字罢了。当年清虚等人不也是接受了师命,眼睁睁地看着天山弟子惨死吗?可笑!”
他似乎心有郁结,还有话要说,却在平复呼吸之后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
或许对于大师兄来讲,能够暂时放下仇恨如此平静地跟我说话,大概是他最后的仁慈了。
我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的,比如元鸣师兄勾结外人,害死了许多人,可若是大师兄拿我阻止不了他,他便会杀尽天下武林来说,我也无话可说。
一切又成了一个僵局。
比那风雪更冷,比那剑芒更冰,甚至也许传说中的天山玄冰也无法比吧。
不过,这比起天山之巅的兵刃相向又好上太多了。
我总要劝一劝大师兄,嘴巴上还是身体上,无论如何,我都是要阻止大师兄的。
这山洞走来好像很长,又在下一刻走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间仿佛人居住的卧室,里面还摆着一张十分简陋的稻草床,摆着灶台和柴火,摆着或是安慰自己的三清图,三清图之下有一个团蒲。黑暗之中,我好像看见四周的墙壁上刻画着什么。
直到大师兄点燃了柴火,我才看清那竟然是一道道凌厉的剑痕。
这里想必从前是有人居住的。
此人一定是一位惊天地泣鬼神的剑中好手。
只因那留下的剑痕的锋芒纵使是请教了中原各大门派的剑招的我来看,依旧不在其下,甚至更甚一筹。
大师兄却视若无睹,找了个地儿便坐了下来。
他对我不理不睬,也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兴趣。此时此刻,我试图去猜想他是不是还在想着仇恨,想着自己的复仇。
可他忽然叫了我一声:“师弟。”
大师兄上一次这样叫我,已是很久了。
我回头去看大师兄,他并没有穿那件武当校服,也没有好好地将发冠梳起,他的眼神也不像曾经那样温暖舒心。君子如玉,如沐春风。我并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但脑海中回想起曾经的大师兄,也会闪过这样的感慨。
他这样叫我,是愿意放下仇恨了吗?即使知道这不可能,我仍然会这样去想。
大师兄说我天真,到底也没错。
只是待我走了过去,他却站起身来,一剑对准了我。
大师兄冷然道:“既然你不肯让路,也不愿杀我,那就只能让我杀了你。”
可大师兄没想到的是,即使之前我匆忙撤回招式受了内伤,但修炼的其他内功却又在短短时间之中修复了我的伤势。而大师兄之前受的伤远比我要严重。
他伤害不了我。
最终,他冷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剑。
山洞之中又回复了宁静。
之前被大师兄点燃的柴火烧得差不多了,我便从旁边的柴火取了些过来,扔了进去。
看着火光,似乎也感觉肚子饿了。
战斗了三天三夜,要不是我有内功护体,这个时候早就饿趴下了。
大师兄也饿了吧?我不敢正眼去看他,生怕他又拿剑要比试,只好用余光去瞥几眼,看他抱着自己闭着眼在石壁旁坐下,剑就在他身边。
应该是饿了,我无比自信地确信心想。
只是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可以吃的呢?难不成吃雪和石头吗?
大师兄一时半会也不会走,我便溜了出去,摸黑探索这山洞之内。之前只顾的上看大师兄,也没注意到石壁上安静挂了些动物,虽然只是筷子肉,但聊胜于无,再加上从石缝里扯出一些能吃的野菜——甚至可以说是某种名贵的药材,还有刚才幽暗处竟然有个拐角,里面的石壁中有活水,我自发地坐下,捡起了旁边的钓器,熟练地钓上了几尾,应该就够了。
我返回了山洞之中,大师兄还是一动不动。
希望待会大师兄可别像雕像一样了。
我心想着,可能人在吃饭的时候会更好说话点。
于是,自己儿使出了自己的毕生所学来准备这一顿十分简陋的食物。
眼看最后香气扑鼻,我料想成了。
回过头,瞧见了大师兄似乎往外移了那么一点点。
大概是我的目光注视得太久了,他终于睁开了眼回看我。那目光仿佛在问我为何看他,自己吃就是,现在已经是敌人又何必对敌人示好。
但是我还是拿着刚烤好的鱼儿凑到了大师兄的身边,双手递上烤得金黄的白鱼。
我肯定自己的意思是让大师兄先吃。他却神色不解地看了我几眼,翻了个身,背对我。我也转了个身,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
几番下来,大师兄终于不耐烦了:“阁下可知我们乃是敌人。”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莫问师兄,我们虽然是敌人,但也不是敌人。我只是阻止你向天下武林复仇,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出事。”
我得承认自己说不出更好听的话,如果是李道友或是无情在这里,他们那样的聪明人应该有很多种方式来劝说大师兄。可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好像也说不出更好的话来劝说大师兄。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大师兄听我说完这些话后,竟然没有反驳,反而取走了我手上的烤鱼。
他偏过头,咬了几口,道:“你可以过去了。”
大师兄既然肯吃我的食物,我高兴极了,把剩下的鱼和其他兽肉都烤完。只是大师兄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条鱼,剩下的却怎么说都不肯用了。
我只好含恨地吃完了剩下所有的食物。
吃饱喝足之后,我也开转了自己的脑筋。
大师兄既然对这山洞的一切都不感兴趣,莫非这山洞与天山派有关?又莫非他曾经来过此处?
我收拾完吃剩的东西,将他们埋进外面的地里,接着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山洞里的一切。
大师兄坐在一个偏远的地方,周围也没其他的。在他的对面就是洞内唯一的床,我走前去试了试,是货真价实的稻草,还扎不牢实,动了几下就掉了几根。我在床上摸了一阵,突然摸到了一本书,一本前人写的日记。
拿出来一看,这书很薄,只有几页的样子,上面潦草地记载了一些事情。写这个的人似乎也无心于此,只是无聊写了些东西。这山洞的主人果然是天山派的前辈,甚至年代远超我的想象,因为这本日记是几百年前写的。不知用了手段,致使其没有腐烂,但翻了几页,差点儿把东西翻碎掉。
我看着这日记,得知其主人,自称逍遥子,修行天山道法,觉得自己修行到了瓶颈,便自发从山壁之中开辟了一个山洞苦修。
“竟然是逍遥子前辈。”
不知什么时候,大师兄走了过来,丝毫不避讳地跟我一起看日记。我吓了一跳,他不管我,只看日记上的内容。
日记上写的都是些“此日,依旧”,“此日,依旧”,直到末尾几页才写了“悟出了新的剑法”,再往后,只留下一句静待有缘人。
这前辈还真是高人阿。
我抬头一看,大师兄陷入了沉思,一边想着一边小声地说着。我听了几句,便知道这逍遥子原来竟是天山派乃至曾经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已经是几百年前了。据传自那以后,天山派神隐,只留下其名不见其传人,直到大师兄的父亲伏龙子自持风云决下山闯出赫赫威名。
天山派也修行道法,大概算是武当派的同道。
大师兄沉思之中又往回走。我瞧了瞧剩下的灶台和三清图,想着还是祭拜一下先人吧。
于是,磕头行了三大礼,却没想到突然听到一阵“喀拉”的声音。
“怎么回事?”
大师兄警惕地看向周围,把我从团蒲之中拉了起来。
我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结果,我话音刚落,身前的三清图墙壁忽然往后一转,显出一条通道来。
大师兄:“……”
大师兄神色不明地看了我一眼,道我好福气。
我挠了挠头,说自己只是祭拜一下,没想到里面有机关,更没想到里面还有一条路。
大师兄不理会我,试探着扔出一块石头,听其声音好像没问题便要往里头走。我连忙拉住大师兄,说让我走前头。
大师兄站住,突然问我:“你当真要走前面?”
我没有否定的回答。
大师兄又问我:“你就不怕我一剑从你身后刺死你?”
我摇了摇头,说:“大师兄上一次明明能杀死我却放了我一条命,那大师兄当时真的是可惜我先你一步悟出了风云决最后一式吗?”
他沉默片刻,道:“既然你想走前面,就走前面。”
若说之前的山洞的路两人还堪堪走得,这一条通道一个人若不是我跟大师兄身体正常,怕不是要被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这走了许久,前面还是一片黑暗。
我摸着石头,忽然想到这狭小的一片通道是如何开辟的——难不成逍遥子前辈还带着工匠下来吗?若不是能够买断生死的钱,工匠也不愿意来此绝境吧。或者说,是逍遥子前辈的武功。
武功?
我思考着又细细摩梭了一下石壁,发现有的地方光滑无比,简直像是剑气从上面划过。
莫非真的是?
这个猜测令我又惊又喜,想跟大师兄说,却发现他已经好久没动静了。
“……莫问师兄?”
许久,他回答:“继续往前。”
声音离我并不远,似乎——下一秒,我仿佛向后摸到了什么,有点硬。
大师兄:“……宇文逸!”
“哈哈。”
我讪笑着收回了手,向前的步伐都快了不少。
终于,前面的道路总算到了尽头,因为有光,有光的地方或许不一定是路的终点,但一定能够看见其他的线索。
让我们能够离开此处的线索。
狭长的通道的尽头,竟然是一宽广的山谷。
山谷之中没有风雪,也没有冰霜,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蔷薇和野菊花,摇曳在山谷之中,呈现在我们两人面前。
我惊喜地叫道:“莫问师兄!到了!”
他没有回答,我回过头去,却看到了他嘴角来不及收回的一丝笑容。
这天山终年覆雪,却有这么一个地方宛如春天。
何尝不是大自然的奇迹?
又何尝不能是大师兄人生中的一次转折。
fin.
写完就是写完了,大家将就看吧,露珠躺平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绝处逢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