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遂安与傅修自幼亲密无间，两人交情深厚到了何等地步？大抵便是一同闯祸、一同担名，堪称“同穿一条裤子”也不为过。

年少时，两人曾头一回偷看春宫图册，皆是无甚经验，对着那画册细细钻研半晌，仍是一知半解，只懵懂晓得这是唯有与心爱之人方可共赴之事。

自那以后，二人便立下约定：无论谁先有了心上人，定要第一个告知对方。

故而此刻傅修听得楚遂安此言，简直目瞪口呆——这素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楚六，竟也有动心的一日？

他连方才那点气愤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忙不迭凑到楚遂安跟前，压低了声音如同做贼般悄声问道，“快说……是哪家的？”

楚遂安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吐出三个字，“寻梦阁的。”

“！”

“净名公子”四个字瞬间撞进傅修脑海。他猛地抱臂后退半步，满脸不可置信，“楚六啊！我当初可是为你出主意，没叫你假戏真做啊！你该不会……真喜欢男子吧？”

楚遂安瞧他那副模样，不由嗤笑，“放心，小爷我眼光再差也瞧不上你。”

他语气懒散，却带着几分认真，“唯独他……不一样。”

傅修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全然没在意话中的调侃，“那就好、那就好……”

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追问，“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总之我绝不能娶鸦云隐。至于其他的……我也说不清。”楚遂安眸光微漾，唇角却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不过……净名他邀我上元节一同赏灯。”

傅修瞥见他那一脸掩不住的春色，顿时嘴角一抽，“怪不得你这嘴是肿的……闹了半天是净名公子啃的。”

他啧啧摇头，“两个大男人看什么花灯……”

“你懂什么？”楚遂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上元节不赏灯，难道像你一般庸俗？”

傅修理直气壮，“喝酒啊！”

楚遂安嗤之以鼻，“俗不可耐。也是，毕竟傅小王爷没人陪。”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几句，傅修忽然凑到楚遂安身旁的椅上坐下，语气难得带上几分踌躇，“楚六啊……”

楚遂安斜他一眼，“有屁快放。”

傅修抓了抓头发，一脸诚恳，“你说……大公主她……究竟喜欢什么？”

楚遂安猛地瞪大双眼，一副活见鬼的模样，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傅修，连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你竟敢对我大皇姐存了这等非分之想？”

傅修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反驳，“怎的？方才我知道你和净名公子的事时可没这般大惊小怪！"

楚遂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试图平复震惊的心情，“你......这是何时的事？我怎的从未听你提起？”

傅修忽然神色一敛，目光变得深邃而专注，他缓缓凑近楚遂安，语气格外认真，“楚六，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楚遂安被他这般深情款款的模样看得浑身不自在，却还是点了点头，“......我与净名，不便是最好的证明？”

傅修嘴角微微抽搐，却仍坚持着深情的姿态，“我与大公主，亦是如此。少时我虽父亲进宫，只是匆匆一瞥，我便再也忘不掉她的身影。原以为我这几年坐观风月早就忘了，可那日藏经阁中她遇险，我的身体比我的脑子更快一步。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快些打住！你与我大皇姐统共见过几面？早不动心晚不动心，偏偏挑这个时候……”

楚遂安扶额长叹，语气里透出几分无力，“只怕从头到尾，都是你一厢情愿。”

“那又如何？从前是碍于礼数才未曾表露……”

傅修不但不退，反而又凑近几分，眼中灼灼，“你且告诉我，大公主平日究竟喜好什么？我听闻她深居简出，极少与人往来……”

楚遂安被他问得额角直跳，正要开口，却见傅修忽地压低声音，神秘道：“不瞒你说，我连聘礼都已着手准备了，就等你替我牵这条红线了......”

“你莫不是疯了？”楚遂安猛地瞪大眼睛，索性把话挑明，“修儿，藏经阁那场大火，太子虽撇得干净，可幕后必定有皇后一脉的手笔。大皇姐如今……定然也心知肚明。”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没错，可那日三皇姐分明光明正大地将你我二人一同送进藏经阁，他们却照样下手了，这说明他们根本也没打算要放过你。”

楚遂安语气沉了下来，“这般情形之下，即便你有意，可你我皆是皇后眼中必除之人。大皇姐身为皇后亲生女儿，就算知道你的心意，又怎可能应允？”

傅修却似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神色依旧平静，“那日回府途中，父王与三公主在马车说过这些，我早已知道了。”

他目光坚定，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可那又如何？我心仪的是大公主，不是皇后，更不是太子。我只想知道她的心意，旁人的思量……与我何干？”

楚遂安闻言，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傅修这话听来虽似任性，细想之下，却自有一番通透在里头。

他终是轻叹一声，语气软了下来：“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派人细细打探大皇姐的喜好，一一说与你知。”

他挑眉看向傅修，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认真，“我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余下的，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傅修眼中顿时漾开笑意，郑重应了一声。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楚遂安便向傅修说起了今日竺兰哈尔国人在武行老板比武招亲的擂台上砸场子的事。

“真是岂有此理！”傅修听完，气愤地一手拍在桌案上，“本就是我东安的属国，不过来送个岁贡罢了，竟敢如此狂妄，简直不把我东安国放在眼里！”

他看向楚遂安，愤愤道，“你怎么没当场打死他！”

楚遂安失笑，示意他稍安勿躁，“不着急。竺兰哈尔国的二皇子被送到京城当质子了，想来年末宫宴上我们就能见到。今日之事想必已经传到了父皇耳中，且看那天父皇如何给他们颜色看吧。”

傅修的脸色这才好转。

——

岁末将至，霜雪悄然覆上帝京的朱檐碧瓦。长街深巷间，灯笼次第点亮，暖光晕染着愈来愈浓的年意。

腊月廿九，年末宫宴如期举行。

白日里的种种情形楚遂安并不清楚，此时宴上人影纷杂，他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寻了个清静处。傅修今日难得得了摄政王的准许入宫赴宴，早已喜形于色，即便被父亲派来的人寸步不离地盯着、防他偷酒喝，也难得地没有闹脾气。

楚遂安被他缠磨了半晌，终是无奈应允，带他悄悄往大皇姐楚归晨的宫中行去。

楚归晨虽贵为皇后嫡出的公主，却性情孤高清冷，不喜喧闹，特意择了一处偏僻静谧的宫苑居住，平素极少允人打扰。

楚遂安领着傅修穿过几重寂静的回廊，方才抵达她宫前。虽地处偏远，殿宇却丝毫不显寥落。

朱门雕栏依旧精致，琉璃瓦在雪色中流转着泠泠冷光，檐下宫灯朦胧，映出殿内陈设的华美典雅。

奇怪的是，宫苑内外竟不见一个侍奉的宫人，四下悄然无声，唯有风声掠过枯枝的细响。

二人轻手轻脚踏入主殿，只见楚归晨独自立于案前，正执笔挥毫。傅修正欲开口，却被楚遂安一把按住手腕，摇头示意他噤声。

若在此时扰了楚归晨临摹的雅兴，这位大皇姐怕是真要动怒了。

傅修当即会意，屏息静立。二人默然伫于殿中，静待楚归晨停笔。

良久，楚归晨终于搁笔抬眸，一眼便瞧见如松柏般杵在那里的两人，不由失笑，“六皇弟，小王爷？你们杵在这儿做什么？”

傅修连忙上前一步，恭声道，“那日藏经阁走水，听闻大公主受了惊，我一直想来探望，只是父王严令我在府中养伤，不得出门。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准许，特来问一声大公主可安好？”

楚遂安也适时温言接话，“是我先同傅修提起，说许久未见大皇姐出门，心中惦念。便相约一同前来探望。方才见皇姐正在挥毫，我们不敢惊扰皇姐雅兴，故而在此静候。”

楚归晨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倒稀奇。六皇弟素日与我不算亲近，今日更是头一回来我这宫中；至于小王爷——我二人似乎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你们怎的突然这般殷勤，特地跑来探望我？”

楚遂安连忙含笑应道，“大皇姐这是哪里话。往日课业多得大皇姐指点，藏经阁那日又蒙大皇姐亲自上楼相助，我带傅修前来探望，自是应当的。”

至于他从不曾踏足楚归晨宫苑的缘故……一来是他多半时日都随傅修流连于花街柳巷，二来他身为皇子，若总往公主寝宫跑，终究于礼不合。

“六皇弟倒是提醒我了，”楚归晨眉梢轻挑，目光转向傅修，“那日若不是小王爷及时相护，被那断梁砸中的便该是我了。这般说来，小王爷这伤还是为我所受的，如今可大好了？”

傅修连忙应声，手心不自觉地沁出一层薄汗：“劳公主挂心，已经大好了。陛下还特命太医为我调配了祛痕膏，如今伤痕几乎消退殆尽。”

楚归晨唇角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说来也巧，我宫中似乎也收着一盒极好的莹肌膏，只是一时记不起收在何处。晚些我命人寻出来送至摄政王府，也算答谢小王爷的恩情。”

“不、不必如此……”傅修见她嫣然含笑，愈发紧张起来，言语间都带了几分磕绊。

楚遂安在一旁瞧着他这副窘迫模样，强忍笑意，适时转开话题，“说来也奇怪，皇姐宫中为何连一个侍奉的人都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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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