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席间众臣面面相觑,神色各异,皆露诧异之色。

皇帝微微眯起双眼,指节轻叩龙椅扶手,“二皇子动作倒真是迅捷,朕还未曾见得此人,此人便已没了性命。”

莫九思当即起身离席,对着皇帝行了一个郑重大礼,伏身道,“臣御下不严,致使属下对东安出言不逊,自是一刻不敢容情。竺兰哈尔国既为东安属国,此人言行大逆不道,臣万万不敢姑息,还望陛下明鉴。”

他姿态谦卑至极,语气恭顺非常。

皇帝见状,眼底掠过一丝满意之色,缓缓抬手,“平身吧,朕恕你无罪。”

莫九思依言起身,姿态依旧谦恭,却不卑不亢。他脸上的银质面具在满殿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冷光,教人窥不透他此刻神情。

皇帝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殿下众臣,最终定格在莫九思身上,“二皇子御下严明,朕心甚慰。只是……”

他话音微顿,指尖轻敲龙案,“此人既是你竺兰哈尔国使团之人,纵已伏法,此事也当有个交代。”

席间气氛陡然一凝。

众臣皆知,陛下这是要借题发挥了。

莫九思却从容应道,“陛下圣明。臣已备下黄金千两、骏马百匹,并竺兰特产的雪莲与宝石,聊表歉意。”

他微微抬眸,面具下的目光沉静如水,“臣自愿留在东安国为质子,待宴会结束后闭门思过三日,以示惩戒。”

这般处置,既全了礼数,又给了东安十足颜面。皇帝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准。日后在东安国,便对殿下以世子相称。”

莫九思回礼谢恩。

恰在此时,乐声再度悠扬而起,舞姬们翩跹入殿,水袖轻扬,莲步生姿,方才席间紧绷的气氛渐渐融于曼妙歌舞之中。

然而楚遂安却无心欣赏。他指尖轻旋酒盏,目光始终凝在莫九思身上,不曾移开分毫。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覆面的质子,绝非表面所见这般简单。

酒过三巡,笙歌渐歇。楚遂安假作醉意朦胧,起身向席间致意,称欲往殿外醒酒。

皇帝向来偏宠他,自然含笑应允,目光却在他离去的背影上多停留了一瞬。

楚遂安踏出殿门,凛冽寒气扑面而来。廊下宫灯在夜风中摇曳,将积雪的琉璃瓦映得一片澄明。

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忽见朱栏旁立着一道孤影。男人戎装外罩着银灰貂裘,半张银面具在灯下泛着冷光,正是莫九思。

呵出的白气在他唇边倏忽消散,如雾如幻。

楚遂安缓步上前,锦靴踏在薄雪上簌簌作响,“莫非世子也嫌殿中闷热?”

莫九思闻声回首,面具下传来清冷应答,“殿中热闹,不如此处清净。殿下也是来赏雪的么?”

他指尖轻抚栏上积雪,素白的雪更衬得他一双手指节分明。

二人并肩立于廊下,寒梅冷香暗浮。

楚遂安勾了勾唇,忽然笑道,“我素来爱看美人,久闻世子风仪绝世,可惜始终缘悭一面。”

他语气温朗,目光却带着几分探究,“不知今夜可否有幸,得见世子真容?”

他话音未落,莫九思身旁的随从猛地按刀上前,怒目而视,“东安便是这般折辱异国人的吗?!”

传闻中莫九思面容有损,楚遂安这句爱看美人分明就是借口!

“退下。”莫九思声音依旧平静,指尖轻抬解下貂裘系带。

他修长的手指触上面具银扣,机括轻响,面具缓缓落下,露出的是一张极为平凡的面容。

肤色蜡黄,鼻梁微塌,唇色淡薄,眼角一道狰狞的伤疤,唯有那双眸子沉静如寒潭,与净名倾绝容貌判若云泥。

莫九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好似寒潭静水,“我少时受过些伤,脸上留了疤痕,一直怕想到别人,这才以面具示人,别吓到六皇子了。”

楚遂安眸光微动,歉然笑道,“是本王唐突了。我听闻世子因旧伤覆面,还以为是世子生得太招姑娘们喜欢找的借口,不想竟勾起世子的伤心事,还望世子海涵。”

莫九思重新戴上面具,貂裘落满细雪,“无妨。”

他微微一礼转身离去,身影渐渐隐入雪幕宫灯深处。

楚遂安望着雪地上渐远的足迹,终于长舒一口气。他抬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忽觉指尖冰凉。

他在廊下静立了片刻,待心绪平复,方转身重回殿中。殿中暖香扑面而来,裹挟着酒气与丝竹之声,一下子驱散了楚遂安身上的寒意。

他甫一落座,便见皇帝举杯望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小六倒是会挑时候醒酒。正好朕与丞相说起你的婚事。”

殿内霎时静了下来,丝竹声也似有片刻凝滞。

皇后含笑接口,凤眸中却凝着冷光,“陛下说的是。遂安如今确实该收收心了。”

她眼风轻飘飘掠过鸦云隐,语气温和却字字如针,“只是鸦小姐这般才貌双全的姑娘,若许给终日只知玩闹的孩子,倒是委屈了。”

这话明褒暗贬,既抬高了鸦云隐,又将楚遂安踩得一文不值。皇后笃定丞相早已对这桩婚事不满,必会顺势推拒——丞相府这般势力,除了她的太子,还有谁谁配娶他家的嫡女?

谁知丞相虽面有愠色,却只默然抿了口酒,并未接话。

太子楚明睿见状,紧接着添了把火,笑道,“母后多虑了。六皇弟虽然如今不学无术终日厮混,但成家后自然就会稳重起来。”

他举杯向楚遂安示意,话中带刺,“说不定鸦小姐就喜欢六皇弟这般风流性情呢?”

母子二人一唱一和,又一次坐实了楚遂安终日不务正业的名声。皇帝自觉面上挂不住,脸色已不大好看。

三公主楚寒宁蹙眉欲言,大公主楚归晨却轻轻按住她的手,“皇子间的事情,妹妹还是别掺和了吧,当心殃及自身。”

傅修早已气得七窍生烟,手中酒盏捏得死紧。他素来看不惯皇后与太子作派,眼下见二人竟当众给楚遂安难堪,更是怒火中烧。同为一家人,这母子二人怎么就不同大公主一般惹人喜爱?

思及此处,傅修忽然冷笑一声,“臣终日与六殿下形影不离,倒不知在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眼中,是否臣也是个不学无术、终日厮混之辈?”

太子楚明睿睨了他一眼,语带讥讽,“既然小王爷这般问了,孤便直言了。小王爷如此行事,倒不知日后如何担得起摄政王府的重任。”

“是么。”一直沉默的摄政王傅相礼缓缓抬眼,声音虽淡却威仪自生,“傅修的性子是本王纵出来的。太子殿下此言,可是对本王的教子之道有所不满?”

席间霎时鸦雀无声。谁不知陛下因当年让位之事对摄政王格外礼遇,这般局面着实令人心惊。

傅修心中早已乐开花,忙向楚遂安递了个得意眼神:瞧见没?我父王可是将你也当亲儿子护着,看不惯你我受委屈的!

楚遂安唇角微勾,眼底掠过一丝暖意。

皇帝见状,适时含笑打圆场,转向鸦云隐道,“云隐啊,朕倒想听听你的意思。如今……可还想着与小六退婚?”

鸦云隐强压下心头的恶心,起身敛衽一礼,唇角挤出恰到好处的羞赧,“陛下明鉴。云隐此前愚钝,未能识得六殿下真容。近日得见殿下龙章凤姿、文武双全,方知何为真正的天家气度。”

她眼波流转,故作深情地望了楚遂安一眼,声音愈发柔婉,“莫说是退婚……如今云隐只盼能常伴殿下左右,以尽绵薄之力。”

丞相显然被女儿的演技惊到,轻咳了几声,又缓声配合道,“云隐,为父教过你,女儿家要懂得矜持。”

三公主楚寒宁听了这话,手指微蜷,教人看不清楚神色。

楚遂安被这番矫揉造作的表白噎得喉头一哽,勉强维持着得体微笑,袖中的指节却已攥得发白。

知情的傅修险些笑出声来,忙举杯掩面,肩头却止不住地轻颤。方才这两人还在楚六的宫苑针锋相对,眼下竟演得这般情真意切,实在荒唐得紧。

皇后与太子面色顿时阴沉如水。太子指尖捏着酒盏,冷笑道,“鸦小姐倒是善变得很。”

皇帝却朗声大笑,显然极为满意,“好!好!既然你二人两情相悦,朕便择日为你们赐婚!”

席间众人纷纷贺喜,丝竹声再度响起,却掩不住席首那几位贵人各怀心思的目光。

宴至亥时,皇帝面露倦色,率先起驾。席间众人纷纷跪安,丝竹渐歇,宫灯逐次熄灭,宾客们各自散去。

楚遂安虽早已在宫外开府,却因常被三公主楚寒宁召入宫中训话,平日多在宫中留宿。今夜他却不愿再看皇后与太子的脸色,决意返回宫外府邸。

他与傅修并肩行出大殿,寒夜风急,吹得二人衣袂翻飞。傅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个‘龙章凤姿、文武双全’!鸦云隐这瞎话编得,我差点把酒呛进鼻子里!”

楚遂安轻笑,“亏得王爷还特意派人盯着你饮酒,竟似半分作用也无。”

他无奈摇头,目光却倏然凝在前方。只见莫九思正带着随从往宫中客院行去,几道身影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你先回府。”楚遂安忽然道,“我还有些事。”

傅修搭上他的肩,了然地挑眉,“要去寻梦阁找人?”

楚遂安唇角微扬,“去看看净名公子。”

他顿了顿,眸色渐深,“顺道……验证些事情。”

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既然喜欢上了净名,自然要验证净名接近不务正业的自己是否是别有用心。

而今夜,便是验证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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