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楚遂安那句石破天惊的坦白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皇帝脸上的那点缓和与“宽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怒与冰寒。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霍然起身,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威压,“放肆!楚遂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浑话吗?!”

震怒之余,帝王的多疑与算计几乎本能地迅速抬头。

他死死盯着下方看似决绝的儿子,语气森寒,一字一句地砸过去,既是斥责,更是尖锐的试探,“龙阳之癖?不能与女子成婚?那你告诉朕,皇室血脉如何延续?宗庙香火何人继承?!”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剖开楚遂安的肺腑,“如今明睿已被圈禁,朕膝下……能堪大任者还有谁?你此刻对朕说这些,究竟是真的情之所钟,还是……根本就在借此推脱,不愿担起储君之责?!”

显然,这才是皇帝真正在意、真正恐惧的核心——并非儿子的性向,而是这背后可能意味着的对皇位的弃绝。

楚遂安迎着父皇的目光,心中一片清明。

他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父皇息怒。父皇正值春秋鼎盛,若忧心子嗣,日后宫中必能再添多位皇弟皇妹。传承宗庙、延续国祚之重任,届时自有更合适的皇子承担,实非儿臣所敢觊觎,亦非儿臣所愿。”

他这番话,清晰无比地表明了他对皇位毫无兴趣,甚至主动将“传承重任”推给了那些尚未出生的、虚无缥缈的“皇弟皇妹”。

生在皇室又如何?宫中的腌臜事比宫外的多的多。如今他既然已经有了净名,自然想和净名过安生日子。观言大仇即将得报,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并不稀罕。

皇帝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滔天的怒火奇异地迅速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释然:这个儿子,果然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对权力并无野心。

既然如此,那点“癖好”相比之下,似乎也就变得……没那么不可接受了。

殿内令人窒息的压力悄然散去。

皇帝缓缓坐回龙椅,面上恢复了深沉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涛骇浪从未发生。

他甚至顺势将话题轻巧地转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公务,“罢了。”

“此次你能洗脱嫌疑,寒宁在其中也出了力。摄政王不日便将五十大寿,他又是寒宁的老师……这次寿宴,便交由你全权操办。”

他目光落在楚遂安身上,带着一丝交换意味,“若是办得妥当,让朕与摄政王皆满意……你方才所求之事,朕或可……再行考量。”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权当平息自己对这个不争气的六儿子那些愧疚。

至于楚遂安口中那“龙阳之癖”,已被他暂时搁置,不再提及。

楚遂安心中了然,父皇虽未明确应允,但此话一出,已是留下了转圜的余地。他不再多言,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恭敬地深深一揖,“儿臣……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父皇所托。”

皇帝看着他恭顺的模样,挥了挥手,脸上透出浓浓的疲惫,仿佛方才那场激烈的冲突已耗尽了他的心力,“嗯。下去吧。”

“儿臣告退。”楚遂安依礼后退几步,方才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门开启又合拢,将内里的疲惫、算计与未尽之言彻底隔绝。

楚遂安步出大殿,深夜的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心底最后一丝躁动。他抬头望了望墨色天际零散的星子,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这一夜,惊心动魄,却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那桩令他窒息的婚约,终于看到了一丝松动的可能。

他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人前浪荡不羁的六皇子模样,踏着清冷的月色,朝着宫外自己的府邸方向走去。

府中,还有人在等他。

思及此处,楚遂安唇角扬起一抹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

坤宁宫。

“啪——”

一记清脆而狠厉的耳光骤然响起,打破了宫室的沉寂。楚归晨的脸被打得微微偏过,散落的几缕青丝贴在她苍白的颊边。

她本就体弱,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此刻那鲜明的五指红痕浮凸其上,竟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脆弱。

在她面前,一贯雍容端庄的皇后此刻凤目圆睁,珠钗斜坠,几缕发丝挣脱了累丝金冠的束缚,垂落额角。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几乎是嘶哑地喝道,“跪下!”

楚归晨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面上却无波无澜,依言缓缓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宫砖上。

她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涟漪,字字清晰,“楚明睿现已羁押宗人府,案情已定。他残害朝廷重臣、构陷皇嗣,桩桩件件,铁证如山。母后此刻若有余力在此对儿臣动怒,不如好生颐养凤体。也免得明睿身在囹圄,还要徒添一份对母后康健的忧惧。”

“你——你竟还有脸提他?!”

皇后整个人剧烈颤抖,涂着丹蔻的指尖猛地指向楚归晨,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刺耳,“他是你的亲弟弟!一母所出的血脉至亲!事发之时,你不想着如何替他周旋遮掩,竟反倒帮着那些外人,将他的罪名坐实,亲手将他推入那等污秽肮脏、不见天日之地!”

“如今你怎能如此心安理得,面不改色地直呼其名?楚归晨,你的心呢?莫非是铁石铸成,冰霜冻透了吗?!”

这是皇后生平第一次对这位长女说出如此诛心之言。

她这个大女儿,自幼便聪慧得惊人,心思玲珑剔透,远非寻常皇子皇女所能及。除了这自胎里带出的孱弱病体,言行举止从未有半分失仪之处。

多年来,无论是她还是太子楚明睿,行事前总会习惯性地询问她的见解,或是捅了娄子后,凭借她轻描淡写的几句提点,便能一次次化险为夷,从漩涡中脱身。

正因如此,皇后心底即便偶有嫌弃她病体缠绵,恐非长寿之相,面上却始终对她和颜悦色,关怀有加,从未似今日这般雷霆震怒,仪态尽失。

可她实在无法保持冷静。

自己不过是一日凤体欠安,未曾出席那岁初宫宴,醒来竟惊闻晴天霹雳——自己那好不容易扶上储位的儿子,竟已被打入宗人府那等有去无回的死地!

而最终递上那致命一刀、将一切罪证锤死在铁案之上的,竟是这个她从未设防、看似温顺无害的亲生女儿!

这让她如何还能心平气和?

楚归晨依旧直挺挺地跪着,仿佛那些剜心刺骨的话语并未落入耳中。

她神色疏淡,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明睿行此腌臜蠢事,以他的心性,即便证据甩在脸上,也绝不会认罪伏法。”

“若任由他在御前狡辩推诿,届时触怒天颜,龙颜震怒之下,是否会牵连母后,波及儿臣,皆是未可知之祸。儿臣不过是做了最正确、也是最利于保全大局的选择,母后为何如此动怒?”

皇后指着她的那只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再度扬起,眼看又要一掌掴下,最终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猛地转身,挥袖将身旁紫檀案几上陈列的玉器、瓷瓶、香炉尽数狠狠扫落在地。

一时间,殿内噼啪作响,碎片四溅,香灰弥漫。

皇后何尝不知楚归晨字字句句皆是冰冷的事实。

太子此次行动鲁莽至极,漏洞百出,甚至未曾与她透过半点风声,失败几乎是注定之事。

可她不能接受......她苦心经营多年,耗费无数心血才将儿子推上太子之位,怎能因这区区一次疏忽纰漏,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半生的骄傲、她身后母族的显赫荣光,此后又将依托何处?

在一片狼藉与弥漫的尘灰中,皇后踉跄一步,声音陡然褪尽了所有愤怒,只余下浓重的绝望与哽咽,一字一句,泣血般质问道:“那……为何偏偏是你?为何定要由你……来亲手坐实他的罪状,将他推入那万劫不复之地?晨儿……你可是他的亲姐姐啊!”

“不然呢?母后以为,此事该由谁来担此‘大任’才最妥当?”

楚归晨眼睫低垂,复又缓缓抬起,目光清泠如浸寒潭,“莫非母后更愿见楚寒宁或楚遂安站于殿前,与明睿当庭对峙,由他们二人,当着赴宴宗亲的面,亲手将您的儿子、我的弟弟,一路押送入宗人府那阴冷狱中?”

她声调平稳,却字字如针,刺入皇后耳中。

“可母后须得明白,你我与明睿血脉相连,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略略一顿,每个字都沉甸甸地落下,“他犯下如此滔天大错,天理难容,更在百官瞩目的宫宴上被当场揭发。父皇纵然有心宽宥,又岂能不顾律法、不慑众议?更何况......”

楚归晨虽跪在地上,声音却愈发清晰刺骨,“父皇生性多疑,最忌结党营私、内外勾结。母后身为父皇枕边人,应当比谁都清楚。若不由我抢先一步,剖清界限,让父皇相信明睿所为皆系他一人狂妄,与我们、与外祖一家毫无干系……那么此刻被卷入漩涡、一同问罪清算的,就绝不止明睿一人。”

“届时,母后以为,我们又能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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