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你说什么?”

傅修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楚遂安,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楚六!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时,他们二人正是因为相似的境遇才成了莫逆之交。

楚遂安母妃早逝,母族倾颓,皇帝表面宠爱实则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他不得不装疯卖傻,扮作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才能在太子一党的虎视眈眈下求得一线生机。

而傅修,身为摄政王之子,父亲虽主动让位,余威犹在,功高震主。他亦必须做个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才能让皇帝觉得摄政王一家“安分守己”,始终念着那份“让位之情”。

若非三年前摄政王遇刺,皇帝为示安抚,赏了傅修一个闲职,他甚至连站在这朝堂之上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永远躲在父亲身后,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逍遥小王爷。

楚遂安便是这世上最懂他抱负、最知他伪装下不甘的人。

如今,奔赴战场,建功立业,是他傅修挣脱枷锁、证明自身价值最好、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而他视为肝胆的兄弟,竟然要拦他?!

傅修胸中气血翻涌,一时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拒绝。

楚遂安却并未回避他灼灼的目光,语气沉静地解释道:“修儿,你知道的,京中更需要你。”

他目光扫过四周,声音压得更低,“边疆凶险,连三皇姐那般本事都下落不明,我此去......亦无十足把握。京中局势复杂,需有绝对信得过之人居中策应,为我传递消息,以免被人背后捅刀。”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晦暗,“若......若我当真回不来,父皇终究会有新的子嗣。而大皇姐那边.....皇后虽然依旧有个名头,但已经疯癫,大皇姐在宫中才是真的无依无靠。你虽不再表露心迹,但我知你从未真正放下对她那份心思。大皇姐亦救过我的性命,届时,望你能替我......看顾她一二。”

这理由已然足够沉重,但楚遂安心中尚有更深一层的私心,未曾言明。

傅修是摄政王唯一的儿子;楚寒宁是摄政王倾囊相授的唯一弟子;而他楚遂安,亦是摄政王看着长大,情分上近乎半子。

楚寒宁恐已遭遇不测,自己此行亦是吉凶难料。他绝不能......再让傅修去涉险。

至少,要让摄政王身边,留有一脉骨血,有人承欢膝下,有人送终。

再者......若自己真的马革裹尸,而皇帝又始终无嗣......

待到那时,群臣迫于国本空虚,极有可能联合逼宫,拥立威望最高的摄政王傅相礼之子——傅修。

皇帝在别无选择之时,选中傅修的可能性,才是最大。

傅修听完楚遂安这番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目光低垂,仿佛在细细咀嚼每一个字的重量。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已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楚遂安几乎以为,傅修会断然拒绝这个看似将他排除在外的安排。

谁知,傅修沉默了许久后,竟是长长叹了口气,抬手用力拍了拍楚遂安的肩膀,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带着点混不吝的笑容。

“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你了,楚六!”

傅修语气夸张,仿佛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你怎么会真的不带我!原来是有这等深谋远虑、良苦用心!”

楚遂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怔,疑惑道,“什么良苦用心?”

傅修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你忘了?前阵子咱俩不是一起翻过那本《前朝异闻录》吗?里面有个‘明镜台’的典故,说的就是主帅远征,必留一心腹持镜镇守京城,既照前方战事,亦鉴后方暗流。”

“啧啧啧,没想到啊楚六,你竟如此信重我,将这等‘持镜’重任交托于我。”

他顿了顿,又故作感动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更没想到你心细如发,连我对大公主那点......咳,陈年旧事都还记得,还特意嘱托我照顾。够兄弟!”

楚遂安闻言,唇角微微一动,终究是抿住了。

他本意并非如此,但见傅修自行脑补出了一番“深明大义”的解释,情绪也高涨起来,便不欲扫他的兴,只顺着话头含糊应道,“......你明白就好。”

傅修重重一拍胸脯,信誓旦旦,“放心吧。京中交给我,保证稳如磐石。你就安心去打仗,务必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忽然换上威胁的语气,龇牙道,“不过丑话说前头,你要是敢死在外头,你府里藏的那些好酒,我可就全替你‘解决’了,一滴都不给你留!”

楚遂安看着他这副故作凶狠的模样,心中那股离别的沉重竟被冲淡了些许。

他虽无法给出必胜生还的承诺,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尽量……不给你偷我酒的机会。”

——

转眼便是第二日,大军出征之时。

虽说皇帝素来心高气傲,认为与竺兰哈尔国这场战事规模有限,动摇不了东安根基。但边疆大帅殉国、三公主楚寒宁离奇失踪,接连折损重将爱女,终究是让皇帝颜面大损。

故此,他今日特驾临城门,亲自为楚遂安送行。连近三年来深居简出、鲜少露面的大公主楚归晨,也破例出席了仪式。

繁琐的祭天、誓师等礼仪逐一完成后,皇帝特意留出片刻,让楚遂安与亲近之人话别。

大公主楚归晨缓步走下城楼,来到楚遂安面前,递过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语气温和,“六皇弟,此去凶险,这是我前些日子去寺中为你求的平安符,望你早日凯旋,平安归来。”

楚遂安接过尚带余温的香囊,心中颇为触动,关切问道,“多谢大皇姐。皇姐近来身体可还安好?”

楚归晨闻言,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怔忡。

在她看来,自己与这位六皇弟过往交集多为利益权衡,并无多少真情实意。

此刻听到楚遂安如此真诚的问候,她略一思索,随即展露一抹浅笑,“劳六皇弟挂心,我将养了这些年,已好了许多。”

楚遂安欣慰点头,“那便好。大皇姐学识渊博,精通百家,日后若能多帮衬父皇处理朝务,分担辛劳,便是社稷之福了。”

楚归晨从善如流地应下:“皇弟放心,为国分忧,乃皇家儿女的分内之事,我自然不会推脱。”

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果然,她这位皇弟,虽比三年前长进了不少,懂得展露锋芒,却终究还是这般天真,竟主动将插手朝政的契机递到她手中,让她日后行动更为名正言顺。

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又与楚遂安寒暄了几句,故作关切地叮嘱他多加小心,便优雅地退至一旁,将空间留给他人。

傅修也走上前来,重重拍了拍楚遂安的肩膀,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自相识以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一同读书习武,一同嬉笑怒骂,一同伪装纨绔,一同闯祸胡闹。

此刻离别在即,纵使他平日里再如何插科打诨、不愿承认,也深知此行刀剑无眼,凶险万分,心中不免涌起强烈的不舍。

然而,心上人楚归晨就站在不远处,傅修虽已眼眶泛红,却硬是梗着脖子,没让半滴眼泪落下。

摄政王傅相礼缓步走来,瞧见自家儿子那副强忍悲戚、如同霜打茄子般的模样,忍不住轻嗤一声。

“修儿,知道的以为你是来送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上坟的,这般哭丧着脸。”

傅修被父亲一语道破心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再也绷不住情绪,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对楚遂安瓮声瓮气道:“……平安归来。”

说完,他便低着头匆匆退到一旁。

傅相礼这才站定在楚遂安面前。

楚遂安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傅相礼脸上带着惯有的、慈和的笑容,目光欣慰地打量着楚遂安,感慨道,“一晃眼的工夫,我们六殿下也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楚遂安神色郑重,“没人能永远当孩子。这些年,多谢王爷悉心栽培与看顾之恩。”

傅相礼却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 “该说谢谢的,是本王才对。傅修那傻小子,看不出你将他留在京中的深意,本王却心知肚明。”

他目光微黯,“寒宁如今生死未卜,你留下傅修,便是留给本王的一份慰藉……这份心意,本王领受了。”

楚遂安抿了抿唇,坚定道,“王爷放心,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定会将三皇姐带回来。”

无论生死。

傅相礼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轻声道,“时辰不早了,上路吧。”

说罢,他也转身,缓步退开。

楚遂安深吸一口气,敛起所有心绪,转身面向身后肃立的军队。

此次出征,他所率并非倾国之师,仅是精心挑选的三万精锐。

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甲胄在初升的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坚毅的面孔,声音沉稳有力,穿透清晨的薄雾。

“将士们!边关告急,国土遭侵,同胞蒙难!此去,不为攻城略地,只为扬我东安国威,救回同袍,踏平来犯之敌!尔等可愿随我,死战到底,护我东安山河!”

“愿随殿下!死战到底!护我山河!”

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士气如虹。

楚遂安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手臂一挥。

“出发!”

大军开拔,马蹄踏起滚滚烟尘,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缓缓离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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