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一怔,手里握着的餐叉定在蛋糕上,答话也变得不太利索,“你······你说什么?”
“你都和他汇报些什么呢?”向远声音很轻,仿佛说给自己听,“我当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做了什么事,见了哪些人,是这些么?”
“你都知道了···”垂死挣扎的餐叉在蛋糕脚下阵亡,艾丽的面色是少见的难堪,“···很早,在我做你经纪人不久。”
“八年了···”向远自嘲地笑笑,低声道:“那时他还不是你老板,问你你就回答,可不符合你的性格。我猜猜,他付钱给你?”
“···是,他按月支付。他只想知道你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遇到问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这些年来,你有没有哪怕一刻,想过和我说实话。”
艾丽沉默着咽下一大口咖啡,放下杯子坦白道:“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没有过。我认为当时你还未成年,父母不在身边,他是你的哥哥,只想关心你,所以这钱我觉得我拿得心安理得。”
“后来我们一同进云上,盛总安排了其他人在你身边。虽然我不用做这些了,但他是我的老板,对这种事情我也只能选择闭嘴。可是我现在见着你看我的眼神,我觉得这件事我做的不对,没有和你坦诚,忽视了你的感受。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我很抱歉,阿远。”
艾丽能和向远合作多年,自是摸清了这位大明星的脾性。她对向远有小心机和大真诚,一心只为他好。虽然善意也会办坏事,但不应该被误解,她相信向远能分辨。
果然听了他的道歉,向远没吱声,只是起身又给她了一杯热咖啡。
端着原谅咖啡的艾丽还想继续领奖的话题,却再次向远打断,“你知道么。我哥曾经养了一条狗,是一只柴犬。4岁时候,我妈带我回国,在虹桑路住过一阵。我妈看我喜欢那只狗,就去和他要。他却说什么都不答应。我妈便把舅舅搬出来,他不得不给。我当时特别开心,但我那时太小了,根本不懂养狗,只得靠我妈照顾它。”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她刚开始对狗狗也是很上心的,买最好的狗粮狗窝,还买了很多的玩具和小衣服,无论我们去哪里,都带着它。坐飞机也要把狗随机托运。但是后来我妈又养了一只猫,我有了新玩具,就没那么喜欢那只狗狗了,我妈也对它不太上心了。”
“有一次我们在国外旅行,是一个郊外。妈妈把车停在路边,带着我抱着猫下车游玩,不记得为什么,她把狗留在了车上。等到回来时候,发现车门没有关严,开了一条缝,狗不见了。我们当时又返回去找,还在原地等到天黑,它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7岁到了盛家,最开始的一段日子,过的不算好。盛麟不喜欢我总黏着哥,说我是他养的狗,我听了不高兴,还和盛麟打过架。当时哥护着我,把盛麟训哭了,我舅妈又不高兴。”
“后来我听盛家的管家说,盛唯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他的房间都会自己打扫,盛家地下室里有一个房间,里面装着他从小到大用过的各种物件,哪怕是没有用了,别人也碰不得。我哥之后再也没养过狗,他养了我。”
“哦对了,那只狗的名字和我的小名一样,也叫唐唐。”
“我不喜欢任何人叫我的小名,只有我妈和我哥这么叫我时,我才能感到亲昵,清楚他们在叫谁。但有时候我也分不清了,我哥叫我唐唐的时候,有没有想起他养过那只狗。”
“···这很难评,阿远。亲人是不能被选择的。但作为旁观者来看,我不觉得盛唯是把你当成···”艾丽斟酌了一下用词,“···当成宠物在养。我倒是有种感觉,你似乎对他有着更多的期待。你的期待是什么我不清楚,我也猜不出来。但他真的是对你特别好。”
艾丽顿了一顿,“······我和你说件事,关于你和上家公司解约的内幕。”
“哦?还有我不知道的内幕?”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当时上家发现你有提前解约的想法后,为了留住你,推了一个大制作的跨国电影项目。你当时很感兴趣,但盛唯却坚持让你解约,你有印象吧。”
“有印象。那个项目怎么了,和盛唯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你之前打进医院的外国导演么?”
向远微微眯眼,下一刻便从记忆中翻出这号人物。
那时向远还未成年,试镜一部文艺电影。那个头发花白的外籍名导一眼就相中他,直呼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谁知老头竟然在试戏时骚扰向远,以教他演戏为名当众对他搂搂抱抱,向远一开始挂不住脸,但又不想得罪他,只能用躲闪来拒绝。谁知老头得寸进尺,竟然把手伸进他的毛衣里,边摸边说“阿远你紧张的时候非常漂亮,让我很有感觉。”
少年向远最终忍无可忍,终于一拳招呼到他脸上。那时他正和盛唯学习格斗术,又在气头上下手不知轻重,完全把人当沙包打,老头被揍进医院叫嚣着要告向远。
后来这件事被艾丽一五一十告诉了盛唯,亦是他出面摆平。再后来那个老头的工作签证因未知原因被取消,带着伤灰溜溜地出了境。
“你怎么又提到那个烂人了?”
“那个跨国项目承制公司,他就是幕后老板之一。那个老洋狗对你怀着坏心,授意一定要找你参演。当时公司高层是知道这件事,但是为了留住你,故意对你隐瞒。还是盛唯找人查清了对方的底,所以坚持让你解约。还好那个项目没谈成,不然如果真出国拍戏,天高路远的,真出了什么坏事,那就惨了。”
“···既然是为我好,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公司对你也算是有知遇之恩,盛唯不明说,是不想看起来像是挑拨关系。我觉得,反正都要分道扬镳,最后留个好印象吧。”
“阿远,盛唯能为你做的,他都会去做。那句歌词怎么唱的:得不到的一直在骚动。如果你的期待没有告诉他,也许因为你也知道,有些事他做不到。”
向远若有所思地颔首,终于引入正题:“放心吧,就算你今天不来,法国我也会去的,明天我会到公司试礼服。盛唯清楚你对我最管用,这次又把你搬出来。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这回他有什么招数呢?就不怕把我逼急了不顾你?”
艾丽苦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从封闭影棚出来的么?请假是盛总特批的,要我确保你答应去法国才能回去。这次节目是分成三组同时拍,如果我今晚赶不回去,C组就要停拍,周末播出那期就可能延迟上线,到时一切损失,都是我的锅。现在全组的人都在等我,所以这次不仅仅是你顾不顾我的问题了。”
“盛总太了解你了,他笃定你最后还是会去法国。我也很累,夹在你们中间,你说我招谁惹谁了···”艾丽喟叹道:“向远,你从来没赢过他,一次都没有。可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有他,你在别处才能一直赢。”
盛唯在当晚收到了艾丽发来的消息,第二天上午他在卓成公司有会,然而会议开始没多久就接到向远的电话。他按了,又打来,再按,再打。
他以为向远这次还是来发脾气的,而会议正讨论到星洋湾业务的关键问题,自己手机也设置了静音,于是便放在桌上先不理会。不想与会各位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等到盛唯喘口气时想起看手机,发现向远再没打来,只发了一条信息,“哥,我妈去世了。”
盛唯眼神一滞,当即宣布会议休息15分钟,出门先给新加坡海滨别墅的座机打了电话,响了几声后有人接了电话。盛唯和对方对话几句,表情凝重的放下手机,旋即给向远回去电话,手机那端向远的声音轻飘飘晃悠悠的,“哥·····”
“你在哪里?”
“沐景酒店···”
“好,我让小江去接你。没事的,唐唐。”
盛唯把小江叫来嘱咐一番,正说话时,一位身穿玫粉色西服套装的女士从会议室走出来寻他。她的面容看上去与盛唯有六七分相似,年纪更轻一些,正是盛唯的妹妹盛蓝。盛蓝在卓成地产和盛视娱乐均担任核心高管职位,是位职场女强人。“大哥,会议时间已经到了。”盛蓝见他脸色有异,遂问道:“出了什么事?”
“新加坡来消息,姑妈今天凌晨被发现在家中去世了,具体原因需要到那边了解,初步判断是心脏骤停。”
盛蓝听见消息有些吃惊,但面上不见多少悲伤。在盛家除了盛云潘,其他人和盛云梦都不太熟稔,她在他们眼中就是长居国外不太走动的亲戚,平时几无联络,见面需要客套。“······大哥,你有什么安排?”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爸爸,我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了。向远去法国的行程不能改,明天我会先飞去新加坡处理,将姑姑接回来。到时找机会再和爸爸讲吧。”
“好的,都听你安排。那上午的会······”
“照常。”
会议下午一点才结束,盛唯回到办公室,就见向远整个人像失了水分的植物,蜷成一团在沙发里盯着电视。小江已经按照吩咐调高办公室空调温度,打开电视播放一部热闹的节目。
向远看到盛唯进来,迟滞的眼神从屏幕慢慢挪到他身上,他的眼中像蒙了一层浓雾,光亮都没了。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的餐食,是小江从他最喜欢的粤菜馆买来的点心,统统一口未动。
盛唯走到向远身边坐下,打开食盒拆开餐具,将热粥递到他面前。自己也盛了一碗,开始大口吞咽。向远晃着瓷勺在粥碗中来回画圈,一直不送进口中。盛唯吃了两口,出手按住向远的手腕,接着夹了一个虾饺到他碗中。在他的注视下,向远终于张开嘴。
两人默默无言吃完午餐,向远又恢复了去蜷窝的姿势,他一言不发盯着盛唯,盛唯走到哪儿他的目光追到哪儿,暗淡的目光就像坏掉的指南针,只认准盛唯的方向。
终于盛唯又坐回到沙发上,靠近他声音低缓道:“唐唐,你去参加欧洲电视节的计划不能改,我已经通知艾丽缩短行程,给你退掉一些活动让你提前结束飞新加坡。我明天会先过去料理,到时等你到新加坡,一起接她回来。”
向远的声音又低又轻,“···哥,我能不能不去法国呢···我不想去走红毯,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盛唯摇摇头,“其实姑姑前几天联系了我。是爸爸告诉她你入围的消息,她很开心。她说已经买好机票,到时会飞去巴黎给你一个惊喜,还让我对你保密。她非常希望你能参加电视节。这既然是她的心愿,就算她再也不能到场,至少你要去。”
盛唯伸出手,慢慢摩挲着向远的耳下那一小块柔软的皮肤,用拇指和食指抚弄着他的耳垂,“有我在那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个亲昵的动作是在向远小时候,盛唯称赞或安抚时,对他常做的。向远的印象中盛唯的手掌始终是温炙的。这股温热丝丝缕缕渗透进向远的皮肤,填补上他心上吹着冷风的漏洞。盛唯就是有这种力量,向远慢慢点头,“···好,我听你的。”
略显急促的敲门声突然传来,盛唯的秘书Linda随后推门而入,语气急切地说道,“盛总,刚刚接到盛夫人电话,盛董事长在家中晕倒了,现在在去医院急救的路上,盛夫人说给您打手机没回应,她要您尽快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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