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落日

预感情况不妙,盛唯喊上妹妹盛蓝同去医院。向远也要一起去,盛唯拦住了他,只让他在办公室等小江送他回虹桑路。办公室门关上的那刻,向远再次蒙上雾气的迷惘眼神,在盛唯面前一闪而过。

原来是新加坡方面也联系了盛云潘,他突闻噩耗难以承受,突发脑出血,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等在手术室外的盛夫人面色苍白,只有家中的管家和司机陪同。三儿子盛麟正在外地录制音乐综艺,小女儿盛茁和幼子盛轩都还没放学,盛夫人要求家里人先不要告诉孩子们,只通知了长子长女。

眼下这种情况,盛唯心知新加坡这趟很难成行,不出意料在和盛夫人商量如何处理姑姑的后事时,母亲细柔的声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权威气势,“君翊,你爸爸现在还在抢救,你是家中的长子,孰轻孰重你要分得清。你哪里都不能去。新加坡的事只能是向远去,他才是儿子,让他去尽孝吧。”

第二天下午,向远坐上了飞往新加坡的飞机。盛唯派了两人跟随,一人是盛家的律师,负责办理盛云梦身后事宜和向远的遗产继承事项,另一人就是小江。

艾丽听说这件事后当即致电盛唯,说她自己也不去法国,希望陪同向远出国,盛唯考虑片刻还是拒绝,让她按原计划飞法国。艾丽无法,打电话给向远,一直无人接听,只得发了一个消息给他:你好好的。

不多时传来回信,只有简单一句话,好。

但是向远一点也不好,8月的新加坡城干燥炎热,向远自听到母亲去世消息的那一刻起,一颗心便挪了位置,盛唯短暂地将它拉回来,但又放了手。原有的空位上,过堂冷风呼呼吹过,他吊在半空的心脏,摇摇晃晃。

盛云梦去世当天,在家中开了盛大的party,一众宾客在她海滨别墅中喝酒跳舞,直到深夜才曲终人散。盛云梦说累了,先上楼休息。外籍男友指挥家中工人整理完残局后上楼看她,才发现盛云梦倒在沙发上,穿着她最爱的Valentino长裙,如睡着一般停止了呼吸。

向远拒绝了进一步尸检,他对母亲的死因并无异议,只希望她体面的走。他从她琳琅满目的衣橱中找出一条桃红色的乔其纱礼服裙和一套钻石耳坠,带去了殡仪馆。

葬仪师整理遗容的时间很长,足够门外长椅等待的向远回忆起母亲的一生。

向远是盛云梦唯一的孩子,她32岁才有了他,却没有如愿挽回自己走向颓败的婚姻。向远还不到1岁,父母便离了婚,他之后再未见过父亲,父亲在他生命中成为一个永远缺席的空座位。

4岁那年,母亲第一次带他去虹桑路盛家别墅,她穿着花花的长裙,披着瀑布一般的长发,在后院的草坪上蹦蹦跳跳拍手唤他:来来,唐唐。到我这来。

7岁那年,母亲将向远送到盛家寄住。她离开的那天,向远跟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喊着妈妈,母亲在丝绸长裙外裹着一件皮草大衣,一步一回头,一直抹着眼泪,却始终步履不停。

10岁那年,向远头部意外受伤,在美国的医院醒来,一时间不认得守在病床边的母亲。她素颜朝天披头散发,哭到眼睛肿成桃子,拽着盛唯的外套歇斯底里,要盛唯还她儿子。

18岁那年,她在新加坡为向远举办了盛大的成人礼,穿着高跟鞋站上桌子,指着他大喊,这是我的心肝宝贝!向远送母亲的那对6克拉的钻石耳坠,她很是喜欢总是戴着,搭配她各式各样的漂亮长裙。

盛云梦的一生活得像她的名字一样,如云端上的美梦。

她爱小提琴,曾经获得过瞩目成就,之后却又倦怠疲乏不思进取,最终过气。她爱男人,会满世界的追逐一段浪漫感情,也会走到相看两厌老死不见。她爱向远,每次共度的亲子时光总是那么快乐,却不教不养任其寄人篱下。

她没有任何一段缘分经营长久,甚至连一只狗都照顾不好。这么多年,还留在她身边的,只有爱护她的哥哥和她爱的儿子。

葬仪师完成后将向远请进室内,他慢慢地走到母亲身边,最后一次靠近她。

妈妈真是个美人,她已经53岁了,皮肤却仍白皙紧致,看不出皱纹也找不到白发,即使眼睛阖着,都很漂亮。向远颤抖地握住她盖在白布下的手,她的手细瘦滑腻却冰寒,他用力地握住,身体却垮下去,跌跪在冰凉的地上,眼泪无声地砸落。这一刻他终于彻彻底底地确认,母亲离开的事实。

一行人在新加坡停留了两周。临行的前一天,向远在别墅中为母亲举办了一场小型的追思会。现场用粉紫色绣球和白色胡姬花布置成一片花海,长桌的白色桌布上铺着浅卡其麻布桌旗,放置着各式精肴美酒,木雕烛台上奶油白的蜡烛吐着火芯,一切都布置成母亲喜欢的样子。

现场的宾客也应主人要求,穿着舒适鲜艳,仿佛一如既往来参加Party,只是这次女主人不在场。现场只有她年轻帅气的儿子,端着红酒杯沉默地站在一边,安静地聆听满屋宾客聊她母亲的趣闻轶事。在最后的时刻,举起酒杯做最后的致辞和告白——

“我的母亲Michelle,一生没吃过苦,一直沉溺于爱,始终保持对快乐生活的向往和追逐幸福的勇气。她于我像是一本书,角度新颖内容精彩。可惜我与她聚少离多,直至今日都未能彻底读懂她。但妈妈永远都是我生命中的光亮,给与我持久的力量。敬盛云梦,无尽地爱你,妈妈。”

追思会在晚上六点结束,向远走上二楼来到母亲卧室。骨灰盒放在她的睡床上,上面按照家乡的习俗盖了一块红布。

母亲的卧室外有一个大阳台,能看到远处太平洋绝美的海景。向远在宽大的藤编沙发上坐下,轻轻将骨灰盒端正地放置于身边,和母亲静静地欣赏落日余晖。

当地平线噬尽了太阳,只留下明霞的余晖浸染着天边时,他接到了艾丽的短信。

“祝贺你阿远,你拿到了最佳男主角。”

紧接着手机上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未接电话的红点越来越多,好多好多人都在线上找他,都想参与或者旁观他的狂欢。然而这里没有狂欢,只有告别。

向远打出一个电话,那边传来关机的提示音。人生中的荒诞,却如此真实地发生。大悲大喜之时,他孤身一人,不哭不笑,在万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和已经离开的至亲同坐,看一场绝美的夕阳。

关掉手机,他静静望着海上愈加浓重的暮色,一手覆在骨灰盒的红布上,自此便和母亲浅淡却绵长的缘分已尽,最后团聚一场,不诉离殇。

向远在阳台一直坐到月升中天,才俯趴在沙发上困倦地闭上眼睛。他自从到了新加坡一直吃不下睡不好,此刻胃里空头又疼,睡得不踏实,虽然眼睛闭着,却感觉自己朦朦胧胧地醒着。

海边的夜晚闷热无风,向远的额头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脑袋忽似枕上一团软软的云彩,身上也拂过消暑的微风,整个人都仿佛轻飘许多,而眼前似乎有光。

他支开沉重的眼皮略略一扫,发现有人开了凉台角落的夜灯。半睡半醒之间有点恍惚,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哥”,声音轻微而喑哑,但他却听见身边有人应了一声:嗯。

向远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对着空气又唤了一声“哥?”头顶多了一把轻轻扇动的扇子,微风正是从扇底传来。盛唯的声音也在头顶响起,“还有几小时就天亮了,再睡会儿吧。”

那一刻,向远悬停的心脏终于安稳落地,他在看不清的夜色中唇角轻扬,“哥,舅舅的身体怎么样?”

“现在情况还算稳定,有两项指数异常,要观察一两周后再安排手术。”

“哥,我得奖了···”

“祝贺你,你演的很好。”

“如果这个时候我在法国,我妈也在法国,最好你也在,那该有多好···”向远换了个姿势向沙发里侧躺着,小声说:“哥,你说的没错,我出事了只知道找你,只能指望你。其实妈妈去世,我更多的是为我自己伤心···”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揪着枕头边垂下的软穗,“你知道么哥,我有一个秘密。我藏了很久很久,不能告诉你,却又想告诉你。但是如果你知道了,你就不会管我了。”

盛唯摇扇子的手停了一下,“···什么事,是你小时候的事吗?”

向远在枕头上蹭似的摇摇头,“都说是秘密了···我以前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因为这个秘密离开你,我就回到妈妈身边。她是能理解我的,她就是我的退路。”

盛唯的扇子落下来,一下下轻拍着向远,一边哄睡,一边听他继续喃喃自语。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她,舅妈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只有舅舅惯着她。舅妈说她‘任性自私、天真轻率’,你也和她吵过架。”

吵架的事是真的,曾经有一年,盛云梦忽然很想儿子,便偷偷从国外飞回来给他惊喜。正巧那天向远期末考试,盛云梦竟然怂恿他缺考,两人跑去游乐场玩了一天,又去电影院看了两场电影。

老师见向远没到校便联系了盛唯,盛唯无论如何都联络不上向远,还以为他遇到不测,出动家里和盛家公司的人四处寻找,更是惊动了警察。

等到母子两人将大筒焦糖爆米花吃到见了底回家,瞧见门口闪着红□□的警车才知道闯了祸,盛唯罕见动了气,当众顶撞盛云梦“不配做母亲”。

“她不是个好妈妈,生了我又丢下我,没有给我一个家。但她就是这样的人。她最多的爱都给了自己,分给我的只有这么一点。现在连这一点也没有了···我没有退路了···哥,我该怎么办呢? ”

盛唯低眉看着面朝自己侧躺的向远,伸出手指抚平他微皱的眉头,又如小时一般,拈揉两下他的耳垂,轻轻应道:“既然是秘密,那就藏好了。只要有我在,盛家就是你的退路,好好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好,我哪里都不去。你可别放手,别丢下我,像我妈那样···”向远嘟囔着,摸索到盛唯抚弄他的手并揽在怀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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